我回家乡县委当书记,被高中女友讽刺,离席时县长一句话全场肃静

发布时间:2025-10-28 12:00  浏览量:3

车窗外的风景,像一张被水泡皱了的老照片,颜色褪得厉害。

山还是那座山,水还是那道水,只是山上的树,好像矮了一些,水边的泥,也显得更黄了。

车子开进县城的时候,我心里咯噔一下。

那种感觉很奇怪,像是一个离家很久的人,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,却发现门锁已经换了。

街道拓宽了,两旁盖起了没什么特色的小楼,刷着白色的涂料,雨水冲刷下来,留下一道道灰黑色的泪痕。

空气里飘着一股子青苔和湿土混合的味道,是老家的味道,闻着就让人心安,又有点发酸。

司机是个本地人,话不多,从后视镜里打量了我几眼,问:“回来探亲?”

我摇摇头,说:“工作。”

他“哦”了一声,没再多问,只是把车里的音乐调小了些。

车子停在县委大院门口,门口的石狮子还是老样子,被风雨侵蚀得面目模糊,却依然威严地蹲在那里,像两个沉默的卫兵。

我下了车,拉着行李箱,一步步走进去。

脚下的水泥地,有些地方已经开裂,缝隙里钻出倔强的青草。

我记得,小时候我最喜欢用小木棍去捅这些草,看它们弯下腰,又慢慢地弹回来。

一切都熟悉,又都陌生。

办公室不大,一套半旧的沙发,一张油漆斑驳的办公桌,窗台上放着一盆快要干死的吊兰。

县长姓马,叫马向东,是个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苍老许多的男人。

他头发花白,脸上沟壑纵横,握手的时候,手掌粗糙得像一块老树皮。

他看着我,眼神里有一种审视,也有一种藏得很深的疲惫。

“欢迎陈书记。”他的声音沙哑,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。

我点点头,说:“马县长,以后多指教。”

我们之间没有太多客套话,他给我介绍了几个主要部门的负责人,大家脸上都挂着一种标准化的、看不出太多情绪的笑容。

我知道,对于他们来说,我是一个“空降兵”。

一个从省城来的、年轻的、不知道底细的县委书记。

他们需要时间来观察我,我也需要时间来了解他们。

晚上的接风宴,设在县里最好的饭店,“望江楼”。

包厢很大,能坐二十多个人,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,转盘上摆满了菜。

气氛有些拘谨,大家都在小心翼翼地说话,说的也都是些场面上的话。

我端着酒杯,敬了一圈,努力记住每个人的脸和名字。

就在这时,包厢的门被推开了。

一个穿着时髦的女人走了进来,身后跟着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。

女人画着精致的妆,一身名牌,手腕上戴着一只闪闪发光的钻石手镯。

她一进来,屋子里的空气仿佛都流动了起来。

好几个人站起来跟她打招呼,热情地喊着“林总”、“赵总”。

我看着她,手里的酒杯,轻轻晃了一下。

是林月。

我的高中同桌,我的初恋。

她也看到了我,先是愣了一下,随即,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。

她旁边的男人,应该就是她丈夫赵峰,县里有名的房地产老板。

赵峰显然是这场饭局的常客,他熟络地跟马县长和其他人打着招呼,然后把目光投向了我。

“这位是?”

马县长正要介绍,林月却抢先开了口。

“哟,这不是我们陈大才子吗?”

她的声音不大,却像一根针,精准地刺破了包厢里客套而平静的氛围。

所有人的目光,都“唰”地一下,聚焦到了我身上。

“什么陈大才子,是咱们新来的陈书记。”有人笑着打圆场。

林月夸张地“哇”了一声,走到我面前,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我。

她的香水味很浓,是一种甜腻的花香,闻得我有点头晕。

“陈书记?”她拖长了语调,笑得花枝乱颤,“当年咱们班最有出息的,不是说要去北京,要去上海,要去干一番大事业吗?怎么……混了这么多年,混回咱们这个小破县城来了?”

她的话,像一把钝刀子,一下一下地割在我的心上。

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,气氛变得尴尬而微妙。

我能感觉到,那些目光里,有好奇,有同情,也有幸灾乐祸。

我看着林月,她还是那么漂亮,只是眼神里,多了很多我看不懂的东西。

我记得高中那会儿,她最喜欢穿着白色的连衣裙,坐在我的单车后座上,把脸贴在我的背上,说以后要跟我一起去北京。

她说,她喜欢北京的风,喜欢北京的雪,喜欢北京的一切。

可是后来,她没有等我。

我考上了北京的大学,她落榜了,不久就嫁给了比她大十几岁的赵峰。

我手在桌子底下悄悄攥成了拳头,指甲掐进肉里,一点点疼。

我没看她,我看着杯子里浮动的茶叶,那茶叶像一艘艘沉船,在小小的世界里挣扎,最后还是无声地落了下去。

我端起酒杯,站了起来,对她笑了笑。

“是啊,回来了。”我说,“外面的世界再好,也不如家里。回来给家乡做点事,挺好的。”

我的声音很平静,平静得连我自己都觉得意外。

赵峰在一旁打着哈哈,“对对对,陈书记年轻有为,是我们县的福气。来,我敬陈书记一杯。”

他端起酒杯,一饮而尽。

林月却不依不饶,她端着酒杯,凑到我跟前,压低了声音,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:“陈辉,你装什么装?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。你是不是觉得特没面子?当年你可是我们学校的状元,现在呢?还不是回到这个穷地方,管着一群穷哈哈。我老公一个项目,就顶你们县一年的税收了。”

她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,带着酒气和香水味,让我一阵反胃。

我看着她的眼睛,那里面充满了炫耀和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怨恨?

我忽然觉得很没意思。

真的,特别没意思。

我放下酒杯,对马县长说:“马县长,各位,我今天刚到,有点累了,就先失陪了。”

说完,我转身就往外走。

我不想再待下去,一秒钟都不想。

我能感觉到身后无数道目光跟随着我,像探照灯一样。

就在我的手快要碰到门把手的时候,身后传来马县长那沙哑的声音。

“陈书记。”

我停下脚步,没有回头。

整个包厢里,鸦雀无声,静得能听到每个人的呼吸声。

马县长顿了顿,声音不大,却清晰地传到了每个人的耳朵里。

“咱们县三十六万老百姓的饭碗,以后,就全靠你了。”

一句话。

就这么一句话。

整个世界,都安静了。

我能想象到,林月脸上的笑容,一定僵住了。

我也能想象到,赵峰脸上的得意,一定凝固了。

我更能想象到,饭桌上其他人脸上的表情,会是多么的精彩。

我的手,在门把手上停了几秒钟。

然后,我拉开门,走了出去。

我没有回头。

一步也没有。

走廊里的灯光是昏黄的,像旧电影里的色调。

我走到走廊尽头的窗户边,推开窗,一股带着水汽的凉风灌了进来,让我瞬间清醒了许多。

楼下是县城的主干道,车辆来来往往,灯光汇成一条流动的河。

远处的望月山,在夜色中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,像一头沉默的巨兽。

我点了根烟,深深地吸了一口。

烟雾呛得我咳嗽起来,眼泪都流了出来。

我不知道自己是难过,还是委屈,或者,两者都有。

马县长的最后一句话,像一块巨石,沉甸甸地压在了我的心上。

三十六万老百姓的饭碗。

这六个字,比林月所有的嘲讽加起来,都要重得多。

我知道,从我踏上这片土地的那一刻起,我的身上,就背负了这份沉甸甸的责任。

这不再是我一个人的荣辱得失,而是三十六万人的期盼。

那一晚,我失眠了。

第二天一早,天还没亮,我就起来了。

我让司机带我下乡。

没有通知任何人,就我和司机两个人。

车子在坑坑洼洼的乡间小路上颠簸着,窗外的景象,比我想象的还要触目惊心。

破败的土坯房,在风中摇摇欲坠。

田地里,庄稼长得稀稀拉拉,像是营养不良的孩子。

路边,我看到一些老人,坐在自家门口,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。

也看到一些孩子,穿着不合身的衣服,在泥地里追逐打闹,小脸冻得通红。

我的心,一点一点地往下沉。

这就是我的家乡。

一个国家级贫困县。

我去了最偏远的一个乡,叫云雾乡。

因为常年被云雾笼罩而得名。

这里几乎与世隔绝,进出的只有一条盘山公路,窄得只能容一辆车通过。

乡长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,姓李,皮肤黝M,手上全是老茧。

他看到我,很惊讶,搓着手,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我没让他搞什么接待,直接让他带我去了村里。

村子坐落在半山腰,几十户人家,散落在山坳里。

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烧柴火的味道,还有牲畜的粪便味。

我走进一户人家,那是一间用石头和黄泥垒起来的房子,屋顶的瓦片都碎了好几块,用塑料布盖着。

屋里很暗,只有一个小小的窗户。

一个老婆婆,正坐在灶台前烧火,锅里煮着红薯。

看到我们进来,她浑浊的眼睛亮了一下,随即又暗了下去。

李乡长告诉我,老婆婆的儿子儿媳都出去打工了,好几年没回来了,家里就她和一个孙子。

小孙子大概七八岁的样子,躲在门后,怯生生地看着我。

他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袄,袖子短了一大截,露出手腕上青紫色的冻疮。

我走过去,蹲下来,想摸摸他的头。

他却像受惊的小鹿一样,猛地缩了回去。

我的手,僵在了半空中。

那一刻,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地揪了一下,疼得喘不过气来。

我问李乡长,乡里主要靠什么生活。

他说,靠山吃山,种点玉米,养几头猪,年轻人大多都出去打工了,剩下的都是老弱病残。

“没想过发展点别的产业吗?”我问。

李乡长叹了口气,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大山说:“陈书记,您看这山,除了石头就是石头,能种点玉米就不错了。咱们也想过,搞点养殖,种点药材,可路不通,东西运不出去,都是白搭。”

他的话,像一盆冷水,从头到脚浇了下来。

是啊,路不通,一切都是空谈。

要致富,先修路。

这个道理,谁都懂。

可修路的钱,从哪里来?

从云雾乡回来,我的心情无比沉重。

接下来的半个月,我跑遍了全县所有的乡镇。

每到一处,看到的景象都大同小异。

贫穷,像一张无形的大网,笼罩着这片土地。

马县长看出了我的焦虑,有一天晚上,他提着两瓶酒,来到了我的宿舍。

我的宿舍,就是办公室后面的一间小屋子,一张床,一张桌子,一个衣柜,简单得不能再简单。

我们没有用杯子,直接对着瓶子喝。

酒很烈,是本地产的高粱酒,喝下去像有一团火在喉咙里烧。

“陈书记,是不是觉得,这活儿不好干?”马县长喝了一大口,眼睛被酒气熏得有些发红。

我没说话,只是默默地喝酒。

“我刚来的时候,也跟你一样。”他自顾自地说着,“那时候我比你还年轻,一腔热血,总觉得人定胜天,什么困难都能克服。可干了二十多年,这头发也白了,心也冷了。”

他指了指窗外的夜色,“这个县,就像一个生了重病的人,病根太深了。不是一剂猛药就能治好的。”

“那就不治了吗?”我看着他,反问道。

马县长愣了一下,随即苦笑起来,“治,当然要治。可怎么治?钱呢?人呢?”

“钱可以想办法,人可以发动起来。”我说,“最怕的,是心死了。”

我的话,似乎触动了他。

他沉默了很久,把瓶子里剩下的酒一口喝干,然后用手背抹了抹嘴。

“陈书记,你说得对。”他站起来,看着我,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不一样的东西,“心不能死。只要心不死,就还有希望。”

说完,他转身走了。

看着他有些佝偻的背影,我忽然觉得,这个看起来疲惫不堪的老县长,心里其实也憋着一团火。

只是这团火,被现实的冷水,浇得快要熄灭了。

而我,要做的,就是让这团火,重新燃烧起来。

我开始研究县里的各种资料,地图、县志、产业报告……我把它们摊在桌子上,一看就是一整夜。

我发现,我们县虽然穷,但并不是一无所有。

我们有山,有水,有独特的生态环境。

特别是望月山,那里海拔高,常年云雾缭绕,土壤和气候,非常适合种茶。

县志上记载,望月山在几百年前,曾经出产过一种非常有名的贡茶,叫“云雾尖”。

只是后来因为战乱和各种原因,茶园荒废了,制茶的手艺也失传了。

我仿佛在黑暗中,看到了一丝光亮。

我在县委常委会上,提出了我的想法:重建望月山茶园,打造我们县自己的茶叶品牌。

会议室里,一片寂静。

所有人都用一种看疯子一样的眼神看着我。

一个副书记清了清嗓子,说:“陈书记,您的想法是好的。但是,重建茶园,需要大量的资金投入,我们县的财政,您也知道……而且,就算茶园建起来了,茶叶种出来了,销路呢?现在市场上的茶叶品牌那么多,我们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地方,怎么跟人家竞争?”

他的话,代表了大多数人的心声。

求稳,怕乱,不求有功,但求无过。

这是很多基层干部的通病。

我没有跟他们争辩,我知道,光靠说是没用的。

我把目光投向了马县长。

他一直低着头,手指在桌子上无意识地画着圈。

过了很久,他才抬起头,看着我说:“陈书记,这件事,我支持你。”

所有人都愣住了。

他顿了顿,继续说:“咱们不能总等着上面拨款,等着外面来救济。咱们得自己想办法,闯出一条路来。这件事要是干成了,是我们全县的功劳。要是干不成……我这把老骨头,陪你一起担着!”

他的话,掷地有声。

会议室里,再次陷入了沉寂。

但这一次,沉寂中,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。

我知道,最艰难的一步,已经迈出去了。

接下来的日子,我跟马县长两个人,像上了发条一样,开始了疯狂的工作。

我们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钱。

县财政拿不出钱,我们就去省里跑项目,去市里要政策。

我利用我过去在省里工作时积累的人脉,一次次地去敲那些领导的门。

被人拒绝,被人看白眼,都是家常便饭。

有一次,为了见一个关键部门的领导,我在他办公室门口,从早上八点,一直等到晚上十点。

他开完会出来,看到我还在,愣了一下,最后只给了我十分钟的时间。

就这十分钟,我把我们县的情况,我们的规划,我们的决心,都跟他说了。

最后,他被我打动了,当场拍板,给我们批了一个专项扶持资金。

钱的问题,初步解决了。

接下来,是人的问题。

要把荒废了几百年的望月山,重新开垦成茶园,光靠政府是不行的,必须发动群众。

我跟马县长,带着几个干部,住进了望月山下的村子。

我们一家一家地去做工作,给他们讲政策,算经济账。

一开始,村民们都不相信。

他们觉得我们是在画大饼,是在忽悠他们。

“陈书记,不是我们不信你。这山上除了石头就是草,能种出金疙瘩来?”一个老村长,抽着旱烟,对我说道。

我没有跟他们讲大道理。

我带着他们,去外地的成功茶园参观。

当他们亲眼看到,那些原本跟他们一样穷的农民,靠着种茶,盖起了新房,买上了小车,孩子都送到了城里上学。

他们的眼睛里,开始有了光。

回来后,我宣布,政府出钱,提供茶苗和技术指导,村民们以土地入股,等茶园有效益了,按股份分红。

而且,在茶园工作,每天还有工资拿。

这个政策一出,村民们彻底动心了。

第一天,就有十几户人家报名。

第二天,就有几十户。

到最后,全村的人,都加入了进来。

开垦荒山的日子,是艰苦的。

望月山山高路陡,大型机械上不去,只能靠人力。

我脱下皮鞋,换上解放鞋,跟村民们一起,用锄头挖,用扁担挑。

我的手上,很快就磨出了血泡,血泡破了,就变成厚厚的老茧。

马县长年纪大了,身体不好,但他依然坚持每天都上山。

他不会干重活,就帮着大家烧水送饭,给大家加油鼓劲。

全县的干部,都被我们带动了起来。

他们轮流上山,跟村民们同吃同住同劳动。

那段时间,整个望月山,每天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。

号子声,说笑声,在山谷里回荡。

我看着那些黝黑的脸庞上,挂着汗水,却洋溢着笑容。

我忽然觉得,这片土地,正在慢慢地苏醒。

就在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时,麻烦来了。

赵峰,林月的丈夫,找到了县里。

他看中了望月山那块地,准备投资建一个高档的度假村。

他开出的条件很优厚,承诺给县里一大笔投资,还能解决几百人的就业。

这对我们这个贫困县来说,无疑是一个巨大的诱惑。

县里的一些干部,开始动摇了。

他们觉得,跟一个前途未卜的茶园相比,一个实实在在的度假村,要靠谱得多。

赵峰找到了我,把一份厚厚的计划书,放在我的办公桌上。

“陈书记,我知道你跟林月那点过去。”他翘着二郎腿,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,“我也不跟你绕弯子。你把那块地给我,我保证你在这里的政绩,会非常漂亮。以后你高升了,我们还能继续合作。”

我看着他,笑了。

“赵总,你可能搞错了。”我说,“那块地,不是我的,是望...

望月山下几百户村民的。他们的希望,都在那片茶园里。我不能为了我的政绩,断了他们的活路。”

赵峰的脸,沉了下来。

“陈书记,你这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了?”他冷冷地说,“你别忘了,我赵峰在这县里,想办成一件事,还没有办不成的。”

说完,他摔门而去。

我知道,他不会善罢甘休。

果然,没过几天,麻烦就接踵而至。

先是我们的专项资金,被省里一个部门卡住了,说要重新审核。

然后,我们请来的茶叶专家,也突然说家里有事,要回去。

最要命的是,村子里开始出现一些流言蜚语。

有人说,政府搞这个茶园,就是个骗局,是想骗走他们的土地。

还有人说,我这个县委书记,跟赵峰有私人恩怨,是故意不让度假村项目落地,耽误大家发财。

一时间,人心惶惶。

一些原本积极的村民,也开始打退堂鼓。

上山干活的人,越来越少。

那几天,我急得嘴上都起了泡。

马县长拍着我的肩膀,说:“陈书记,别急,越是这个时候,越要稳住。”

那天晚上,下起了大雨。

我一个人,打着手电筒,深一脚浅一脚地上了望月山。

雨水把山路冲刷得泥泞不堪,我摔了好几跤,浑身都湿透了。

我看到了我们刚刚种下去的那些茶苗。

它们在风雨中,被打得东倒西歪,叶子都掉了不少。

但它们的根,却依然牢牢地扎在泥土里。

我看着它们,就像看到了我们自己。

我蹲下身,用手,把一棵快要被冲倒的茶苗,重新扶正,用泥土把它的根部压实。

然后是第二棵,第三棵……

我不知道过了多久,雨渐渐停了。

一束手电筒的光,照在了我的身上。

是马县长,他带着几个乡干部,也上来了。

他们看到我满身泥水的样子,都愣住了。

“陈书记,你这是……”

我站起来,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,笑着说:“没什么,雨太大了,怕把苗子冲坏了。”

马县长看着我,又看了看那些被我扶正的茶苗,眼睛红了。

他什么也没说,只是走过来,拍了拍我肩膀上的泥土。

第二天,我召集了全村的村民开会。

我就站在村口的打谷场上,没有用话筒,就用我最大的声音,对他们喊。

“乡亲们,我知道大家心里有疑虑,有担心。有人说我是在骗你们,有人说我是在断你们的财路。今天,我把话放这里。这个茶园,我们一定要办下去!如果最后亏了,亏的是我陈辉一个人的,跟你们没关系!我用我的前途,我的党性,给大家担保!”

“但是!”我话锋一转,“如果这个茶园办成了,富起来的,是我们大家!是我们子子孙孙!我们望月山的人,不能穷一辈子!不能让我们的孩子,还像我们一样,守着这座大山,过苦日子!”

我的话,在空旷的打谷场上回荡。

村民们都沉默了,他们看着我,眼神复杂。

就在这时,那个当初第一个质疑我的老村长,拄着拐杖,颤颤巍巍地走了出来。

他走到我面前,看着我,看了很久。

然后,他转过身,对着所有村民,用他那苍老而沙哑的声音,喊了一声:“他娘的!咱们祖祖辈辈都穷怕了!好不容易来了个肯带咱们干的书记,咱们还在这儿叽叽歪歪个啥?书记都不怕,我们怕个球!明天,都给老子抄家伙上山!谁要是不来,谁就不是我望月山的爷们儿!”

老村长的话,像一颗炸雷,在人群中炸响。

沉默了片刻之后,人群中,爆发出了一阵雷鸣般的吼声。

“干!”

“跟着书记干!”

那一刻,我看着他们一张张朴实而激动的脸,我的眼泪,再也忍不住,流了下来。

我知道,人心,回来了。

赵峰的阴谋,不攻自破。

在全县上下的努力下,望月山的茶园,一天一个样。

嫩绿的茶苗,茁壮成长,很快就铺满了整个山坡。

远远望去,像一片绿色的海洋。

我们请回了当年“云雾尖”制茶老师傅的后人,一个隐居在深山里的老人。

在他的指导下,我们恢复了古法制茶的工艺。

第一批春茶采摘的那天,整个县城都轰动了。

我们举办了一个盛大的开采节。

省里市里的领导都来了,媒体记者也来了不少。

林月也来了。

她不是一个人来的,她站在人群的角落里,静静地看着。

她没有化妆,穿着一身素净的衣服,看起来有些憔憔。

我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来的,也不知道她站了多久。

我们的目光,在空中交汇了片刻。

她的眼神很复杂,有惊讶,有失落,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……悔意?

我冲她,淡淡地点了点头,然后就移开了目光。

我和她之间,早就结束了。

在那个我决定回到这里的夜晚,就已经结束了。

开采节上,最激动人心的环节,是品茶。

当第一泡“云雾尖”被冲泡出来,一股清雅的兰花香,瞬间弥漫了整个会场。

茶汤色泽碧绿,清澈见底。

省里来的茶叶专家,端起茶杯,轻轻抿了一口,闭上眼睛,回味了很久。

然后,他睁开眼,激动地说:“好茶!好茶啊!这才是真正的‘云雾尖’!失传了上百年的味道,又回来了!”

全场,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。

我看到马县长,那个坚强的老人,背过身去,偷偷地抹着眼泪。

我也看到台下的村民们,他们笑着,跳着,像孩子一样。

那一刻,所有的辛苦,所有的委屈,都值了。

“云雾尖”一炮而红。

订单像雪片一样飞来。

我们的茶叶,不仅走出了小县城,走出了省,甚至还出口到了国外。

望月山下的村子,成了全县第一个脱贫的村子。

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新房,买了小车。

村里还建起了学校,卫生院,文化广场。

那些在外打工的年轻人,也都陆陆续续地回来了。

他们不再需要背井离乡,在自己的家门口,就能过上好日子。

有一天,我陪着一个客商,去茶园考察。

在山顶的观景台上,我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。

是林月。

她一个人,站在那里,望着满山的茶树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我走了过去。

“你也来看茶园?”我问。

她回过头,看到我,有些局促。

“我……我就是路过,随便看看。”

我们之间,陷入了沉默。

山风吹过,茶树发出沙沙的声响。

过了很久,她才开口,声音很低:“陈辉,对不起。”

我愣了一下。

“那天在饭店,是我不对。”她说,“我不该那么说你。”

我看着她,摇了摇头,“都过去了。”

真的,都过去了。

我心里,对她,已经没有了任何怨恨。

甚至,还有一丝感谢。

如果不是她那天的嘲讽,如果不是马县长那句沉甸甸的话,或许,我还没有那么大的决心,去破釜沉舟地做这件事。

“你……过得好吗?”她问,眼神里带着一丝期盼。

我笑了笑,指着山下的村庄,指着那一片片绿色的茶园。

“你看,他们过得好了,我就好了。”

她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,看了很久。

眼圈,慢慢地红了。

“赵峰的公司,破产了。”她忽然说。

我有些意外。

“他太心急了,搞房地产,资金链断了。”她的声音里,带着一丝疲惫,“房子被查封了,车子也卖了。我们……准备离婚了。”
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,只能沉默。

“其实,我一直很羡慕你。”她转过头,看着我,泪水在眼眶里打转,“你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什么。而我,却把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。”

“你还年轻。”我说,“一切都还来得及。”

她苦笑了一下,“来得及吗?”

她没有再说什么,转身,默默地离开了。

看着她落寞的背影,消失在山路的尽头,我心里,没有一丝快意,只有一声叹息。

人生,就像这山路,充满了分岔口。

一个选择,就可能走向完全不同的人生。

没有对错,只有得失。

几年后,我被调离了这个县城。

离开的那天,很多人来送我。

马县长,已经退休了,但身体还很硬朗。

他拉着我的手,说:“陈书记,常回来看看。”

我说:“一定。”

车子开动的时候,我看到那些曾经贫困的村民,他们站在路边,手里拿着茶叶,鸡蛋,土特产,拼命地往车里塞。

我看到那些曾经失学的孩子,他们穿着干净的校服,冲我挥着手,大声地喊着:“陈书记,再见!”

我的眼泪,再一次,模糊了视线。

车子,渐渐驶离了县城。

我回头望去,望月山,在晨光中,郁郁葱葱,生机勃勃。

我知道,我把人生中最宝贵的几年,留在了这里。

而这里,也给了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。

那不是政绩,不是荣誉。

而是一种发自内心的,踏实和满足。

是一种被需要,被信任,被铭记的幸福。

后来,我去了很多地方,职位也越来越高。

但我常常会想起那个小县城,想起望月山上的茶香,想起马县长那句沙哑却有力的话。

这句话,像一个烙印,深深地刻在了我的心里。

它时时刻刻提醒着我,我是谁,我从哪里来,我要到哪里去。

它让我明白,一个人的价值,不在于他拥有多少财富,多高地位。

而在于,他为这片土地,为这里的人民,做过些什么。

这,或许就是我回来的意义。

也是我将用一生去践行的,答案。

车子驶上高速,我打开车窗,风从耳边呼啸而过。

我仿佛又闻到了,那股熟悉的,夹杂着青苔和湿土的味道。

是老家的味道。

也是,希望的味道。

我闭上眼睛,嘴角,不自觉地微微上扬。

我知道,我的路,还很长。

但我的心,却无比的安定和明亮。

因为我知道,在我的身后,有一片绿色的茶园,有一群淳朴的人民,在为我守候,在为我祝福。

这就够了。

真的,够了。

我的人生,从回到那个小县城开始,才真正找到了方向。

我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往外冲的毛头小子,我开始懂得,脚下的这片土地,才是我的根。

无论我走多远,飞多高,我的根,永远在这里。

而为这片土地,为这里的人民,做一些实实在在的事情,让他们的生活,因为我的存在,而有那么一点点的改变。

这,就是我能想到的,最浪漫,也最伟셔的事情。

比任何爱情,都更让我心动。

比任何成就,都更让我骄傲。

我的人生,因此而丰盈,因此而完整。

我不再是那个在繁华都市里漂泊的孤魂,我找到了我的归属。

我的归属,就是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。

就是这三十六万,朴实而善良的人民。

我爱他们。

爱得深沉。

爱得无怨无悔。

这就是我的故事。

一个关于回归,关于责任,关于爱的故事。

一个普通人的故事。

也是,一个共产党员的故事。

我为我的选择,感到骄傲。

我为我的人生,感到自豪。

如果时间可以重来,我依然会选择,回到那个小县城。

回到那片,让我魂牵梦绕的土地。

因为在那里,我找到了,真正的自己。

找到了,人生的意义。

我记得离开前,最后一次上望月山。

山上建起了一座小小的茶文化博物馆,里面陈列着“云雾尖”的历史,和我们重建茶园时用过的那些工具。

一把锄头,一个扁担,一双磨破了底的解放鞋。

我看着这些东西,仿佛又回到了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。

一个年轻的导游,正在给一群游客讲解。

她讲得很生动,讲到了当年的艰辛,讲到了大家的齐心协力,也讲到了那个带领大家走出困境的年轻书记。

游客们听得很认真,脸上都露出了敬佩的神情。

我站在人群的最后,默默地听着。

没有人认出我。

我也不需要任何人认出我。

我的名字,已经和这座山,这片茶园,融为了一体。

这就够了。

讲解结束,游客们散去。

导游小姑娘收拾东西,准备离开。

我走了过去,对她说:“小姑娘,讲得真好。”

她抬起头,看到我,愣了一下,随即腼腆地笑了。

“谢谢您。其实,我讲的,都是我爸爸告诉我的。”

“你爸爸?”

“嗯,我爸爸就是当年第一批跟着陈书记上山开荒的村民。”她说,“他常常跟我说,没有陈书记,就没有我们现在的好日子。他让我们全家,都要记着陈书记的恩情。”

我的心,像是被温水浸泡过一样,暖暖的。

“你见过……那位陈书记吗?”我忍不住问。

小姑娘摇了摇头,“没有。我只在照片上见过。听说他后来调走了,去了更重要的地方。”

她顿了顿,眼神里充满了向往。

“我真希望,有一天,我也能成为像他那样的人。为家乡,做点有意义的事。”

我看着她年轻而真诚的脸庞,看着她眼睛里闪烁的光芒。

我忽然觉得,我们当年种下的,不仅仅是茶树。

更是一颗颗,希望的种子。

这些种子,正在这片土地上,生根,发芽,开花,结果。

一代又一代,生生不息。

我笑了。

发自内心地笑了。

我拍了拍她的肩膀,说:“你一定可以的。加油。”

说完,我转身,迎着夕阳,走下了山。

我的脚步,从未如此轻快。

我的内心,从未如此安宁。

我知道,我的故事,还没有结束。

它将以另一种方式,在这片土地上,继续流传下去。

而我,将带着这份温暖和力量,走向更远的远方。

去迎接,新的挑战。

去书写,新的篇章。

但我永远不会忘记,我是从哪里出发的。

我永远不会忘记,那个叫望月山的地方。

那里,有我的青春,我的汗水,我的梦想。

那里,有我最深的牵挂,和最美的回忆。

那里,是我的根。

也是,我永远的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