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9岁大叔相亲想同住,老太太痛快同意,提要求大叔立刻愣住
发布时间:2025-10-28 11:04 浏览量:3
空气里有股子劣质茉莉花茶和灰尘混合的味道。
相亲角的主办方大妈,用那种中气十足的嗓门喊着编号,像是在菜市场叫卖过冬的大白菜。
“下一个,A37号,李建国师傅!这边,B12号,文老师!”
我端着那杯已经凉透了的纸杯茶,慢吞吞地站起来。
对面那个叫李建国的男人,也站了起来。
他比我高半个头,背有点驼,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夹克,袖口磨损得起了毛边。
他看我的眼神很直接,像是木匠在打量一块木头,估摸着能做个什么家具,结不结实,耐不耐用。
我们坐到了角落里的一张小桌子旁。
桌上的塑料桌布油腻腻的,印着早就褪了色的牡丹花。
他先开了口,声音和他的人一样,粗粝,带着一点沙哑。
“文老师是吧?退休教师?”
我点点头,没说话。
“我,工厂退休的,钳工。家里就我一个,儿子在国外,一年也回不来一次。”
他说话像打电报,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,言简意赅。
“我呢,就想找个伴儿。搭伙过日子,你做饭,我洗碗,生病了能有个人在跟前递杯水。就这么简单。”
我看着他,他的手指很粗,指甲缝里嵌着些洗不掉的黑色油污,那是几十年和机器打交道留下的印记。
这双手,大概一辈子没碰过什么诗集,也没牵过姑娘的手在月下散步。
“我不想搞那些虚头巴脑的,谈恋爱,看电影,那是年轻人的事儿。”他身体往前倾了倾,声音压低了些,“咱都这岁数了,没几年好折腾了。”
他顿了顿,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,说出了那句让整个相亲角都可能安静下来的话。
“你要是觉得我还行,咱俩就搬一块儿住。先试试,行就行,不行就散,谁也别耽误谁。”
我能感觉到周围几桌的老头老太太,耳朵都竖了起来。
空气里那股子茉莉花茶味,好像都凝固了。
同居。
从一个六十九岁的男人嘴里说出来,带着一种历经沧桑后的坦荡和……猴急。
我没有立刻回答。
我只是看着他,看着他那张被岁月刻满沟壑的脸,那双浑浊但还算真诚的眼睛。
我心里没什么波澜,不好笑,也不觉得被冒犯。
就像是听人说,今天天气不错,太阳挺好。
我这一辈子,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,什么刺耳的话没听过。
这算什么?
这不过是一个孤独的老人,用最笨拙、最直接的方式,企图抓住一点晚年的温暖。
我慢慢地把那杯凉茶喝完,纸杯被我捏得有点变形。
然后,我抬起头,迎着他的目光。
“行啊。”我说。
声音不大,但很清晰。
他明显愣住了。
那双打量木头一样的眼睛里,第一次露出了惊讶,像是没想到这块木头自己长了腿,还答应跟他走了。
周围那些竖着的耳朵,大概也和我一样,听见了自己心里的回响。
“你……你答应了?”他有点不敢相信。
“我答应了。”我重复了一遍,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说“白菜三块钱一斤”。
他搓了搓那双粗糙的手,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自然的红晕,像是生了锈的铁锅,被炉火重新烤热了。
“那……那敢情好,敢情好。”他有点语无伦次。
我看着他这副样子,心里忽然觉得,这世上的孤独,大概都是一个模样的。
不管你是教书的,还是做工的。
“不过,”我话锋一转,“我有个条件。”
他的笑容僵在了脸上,那点红晕也迅速褪了下去。
“你说。”他变得警惕起来,身体又坐直了,像是在等待一个判决。
是要房子?要存款?还是要他那个在国外的儿子每个月寄钱回来?
这些念头,大概在他脑子里像走马灯一样转了一圈。
我从随身带着的布袋里,拿出一样东西,轻轻地放在了那张油腻的桌子上。
那是一本书。
一本很旧的书,牛皮纸的封面已经卷了角,书脊处用透明胶带粘了好几层。
书的边缘因为常年翻动,变得柔软而发黑。
他盯着那本书,眼神里全是困惑。
“这是……?”
“一本诗集。”我说。
“你要我……读诗?”他的眉头皱得更紧了,像是在看什么天外来物。
“不是那么简单。”
我伸出一根手指,轻轻地抚摸着那本书的封面,那触感,像是抚摸着一段沉睡了几十年的皮肤。
“从我们住在一起那天起,每天晚上,睡觉前,你都要给我读一首诗。”
“就……就这个?”他还是不明白。
“对,就这个。必须是你读,不能是我自己看。一字一句,清清楚楚地读给我听。”
我看着他的眼睛,一字一顿地补充道:“一天都不能落下。直到……直到我不想听了为止。”
李建国彻底愣住了。
他张着嘴,半天没合上。
他可能设想过一万种可能,房子,车子,票子,甚至是让我见见他国外的儿子。
但他大概做梦也想不到,我的条件,是让他这个做了半辈子钳工的老头子,每天晚上给我读诗。
这算什么条件?
这简直像个笑话。
一个荒诞的,不合时宜的,带着点酸腐文人气的笑话。
空气里那股子凝固的茉莉花茶味,好像被这个笑话给冲散了,又开始重新流动起来。
他看着我,看了很久很久。
想从我这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,找出一点开玩笑的痕迹。
但他失败了。
我的眼神告诉他,我是认真的。
比他提出同居时,还要认真。
最终,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,往椅背上一靠,长长地出了一口气。
“行。”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。
“我答应你。”
就这样,我和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,约定了一场以诗歌为条件的同居。
听起来,是不是比那些十八岁年轻人的爱情,还要疯狂?
搬家的那天,天气很好。
李建国开着一辆半旧的电动三轮车,车斗里装着我为数不多的行李。
我的东西不多,几箱子书,几件换洗的衣服,还有一个小小的木匣子。
他的家在一个老小区,楼道里堆满了杂物,墙壁上贴着各种开锁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。
空气中飘着一股老房子特有的,潮湿和油烟混合的气味。
他的家很乱,但还算干净。
客厅的沙发上搭着一件没叠的衣服,茶几上放着一个烟灰缸,里面塞满了烟头。
阳台上的几盆花,叶子都有些发黄,显然是缺人照料。
他给我收拾出了一间朝南的卧室。
“这屋以前是我儿子的,他出国后就空着了。”他一边帮我把箱子搬进去,一边气喘吁吁地说。
房间里有一张单人床,一个大衣柜,还有一张书桌。
窗外的阳光照进来,在地板上投下一块亮晃晃的方形。
我把那个小木匣子,小心翼翼地放在了书桌上。
李建国看着那个匣子,眼神里有些好奇,但没问。
他是个聪明人,知道什么该问,什么不该问。
晚饭是他做的。
西红柿炒鸡蛋,炒青菜,还有一个排骨汤。
手艺很家常,盐放得稍微有点多。
我们俩坐在小小的饭桌前,沉默地吃着饭。
电视开着,里面正放着新闻,声音不大不小,刚好填补了我们之间的尴尬。
吃完饭,他主动收拾了碗筷。
厨房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。
我坐在沙发上,看着这个陌生的环境,听着这个陌生的声音,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。
像是漂泊了很久的船,终于靠了岸。
但这个岸,不是港湾,只是一块光秃秃的礁石。
可以暂时歇脚,却无法安放灵魂。
晚上九点,我洗漱完毕,回到了我的房间。
我换上睡衣,坐在床边,等着。
没过多久,门被敲响了。
“文老师,你睡了吗?”是李建国的声音。
“没,进来吧。”
他推开门,手里拿着那本旧诗集,表情有点不自然,像个要去见老师交作业的小学生。
他没进屋,就站在门口。
“那个……现在读?”
“嗯。”我点点头。
他清了清嗓子,把书翻开。
灯光下,我能看到他额头上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。
让他一个摆弄了一辈子机器零件的大老粗,去读那些风花雪夜的句子,大概比让他拆一台发动机还难。
“……今天,我们不关心人类,我只想你。”
他的声音又干又涩,毫无感情,像是在念一份机器说明书。
而且,他还读错了两个字。
我没有纠正他。
“……泉水,从你指间流出,覆盖了我的忍耐。”
他读得很慢,很吃力,遇到不认识的字,还要停下来猜一猜。
一首短短的诗,被他读得支离破碎。
但我却听得很认真。
窗外,月光像水一样洒进来。
屋子里,只有他那笨拙的,沙哑的,努力辨认着每一个字的读书声。
那一刻,我忽然觉得,这声音,像是砂纸,在一点一点地,打磨我那颗已经结了厚厚一层茧的心。
读完一首,他抬起头,看着我,眼神里带着询问。
“行了吗?”
“嗯,行了。你去睡吧。”
他如释重负,合上书,转身走了。
我躺在床上,睁着眼睛,看着天花板。
几十年来,第一次,有人在我的床前,为我读诗。
虽然读得那么糟糕。
但我的眼角,还是不受控制地,湿了。
那本诗集,叫《致未来的你》。
是一个很小众的诗人写的。
送给我这本书的人,叫阿远。
那是四十多年前的事了。
那时候,我们都还很年轻。
我是大学里中文系的学生,而他,是物理系的才子。
我们是在学校的图书馆认识的。
那天下午,阳光很好,空气里都是樟树叶子的香气。
我正在找一本关于宋词的书,踮着脚尖,怎么也够不着最上面一排。
然后,一只手从我身后伸了过来,轻而易举地把那本书取了下来。
我一回头,就撞进了一双亮得像星星一样的眼睛里。
“同学,是这本吗?”他的声音,比午后的阳光还要暖。
我的脸,“刷”的一下就红了。
后来,我们就认识了。
阿远是个很浪漫的人。
他会带我去看凌晨四点的日出,会在下雨天撑着一把大大的伞在宿舍楼下等我。
他会把物理公式写成情书,他说,我和他之间,就像正负电荷,天生就该相互吸引。
他最喜欢读诗。
他说,物理是世界的骨架,而诗歌,是世界的血肉和灵魂。
那本《致未来的你》,就是他送给我的第一份礼物。
他把书递给我的时候,很认真地说:“文清,这本书里的每一首诗,都是我想对你说的话。”
那时候,我们经常坐在学校的草坪上,他靠着树,我枕着他的腿。
他会用他那清朗好听的声音,一首一首地,把书里的诗读给我听。
“……我的心,是一座城,一座最小的城。只能住下一个人。”
他的声音,和着风声,和着蝉鸣,成了我整个青春里,最动听的背景音乐。
我以为,我们会永远那样下去。
我们会毕业,结婚,生子,然后一起慢慢变老。
他会一直给我读诗,直到我们老得哪儿也去不了,只能坐在摇椅里,晒着太阳。
但是,生活不是诗。
生活,是一本充满了意外和错别字的小说。
毕业前夕,他忽然消失了。
没有任何征兆。
他所有的东西都还在宿舍,桌上的书还翻开着,仿佛他只是出去散了个步,马上就会回来。
我疯了一样地找他。
我去了他的老家,一个偏远的小山村。
他的父母告诉我,他再也不会回来了。
他们什么都不肯多说,只是不停地流泪,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。
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。
我只知道,我的世界,在那一天,塌了。
那座只能住下一个人的城,变成了一座废墟。
后来,我留校当了老师。
我结了婚,嫁给了一个对我很好的同事。
我们相敬如宾,举案齐眉,所有人都说我们是模范夫妻。
再后来,我的丈夫因病去世了。
我的孩子也长大成人,有了自己的家庭。
这么多年,我一个人生活,平静得像一潭死水。
我把所有的过去,都锁进了那个小小的木匣子里。
连同那本诗集,一起。
我以为,我这辈子,就这样了。
直到我在那个吵闹的相-亲角,遇到了李建国。
他那句直白得近乎粗鲁的“同居”要求,像一颗石子,忽然投进了我那潭死水里。
我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答应。
也许,是看着他那双孤独又坦荡的眼睛,我想到了自己。
也许,是我厌倦了那种死水一般的生活,想在人生的尽头,再折腾一次。
又或者,是我心里那个沉睡了几十年的执念,忽然醒了。
我想听诗。
我想听那本诗集里的诗。
我想知道,当另一个完全不同的声音,读出那些熟悉的句子时,我的心,还会不会痛。
和李建国同居的日子,就这么一天一天地过着。
我们的生活,像两根平行线,在同一个屋檐下延伸,却很少有交集。
白天,他去公园找他的老伙计们下棋,或者去菜市场转悠。
我留在家里,看看书,写写字,或者对着窗外的天空发呆。
我们一起吃饭,但话说得很少。
他会问我:“今天的汤咸不咸?”
我会回答:“刚好。”
然后,又是长久的沉默。
只有到了晚上,那短暂的“读诗时间”,才是我们之间唯一的,固定的连接。
李建国读诗的水平,一直没什么长进。
他还是会读错字,还是会断错句。
他的声音,永远带着一股子机油味,和那些缠绵悱恻的诗句格格不入。
有时候,他读到一些他无法理解的句子,会停下来,皱着眉问我。
“‘我咽下这排比句,如同咽下玻璃’……这是啥意思?好端端的,干嘛要咽玻璃?”
我就会耐心地跟他解释,什么是通感,什么是意象。
他听得一知半解,摇摇头,嘟囔一句“你们文化人就是麻烦”,然后继续往下读。
我从来没有告诉他,关于阿远的故事。
他也没有问过。
我们就维持着这种奇怪的默契。
他履行他的承诺,我遵守我的约定。
我们像两个签了合同的生意伙伴,每天晚上,完成一项固定的交易。
只是,这场交易,没有金钱,只有声音和文字。
有一天,他从外面回来,情绪有点低落。
晚饭的时候,他破天荒地喝了点白酒。
“怎么了?”我忍不住问了一句。
他叹了口气,说:“老张,没了。”
老张,是他一个棋友。
“今天上午还在一起下棋,下午人就不行了。心梗,走得快,一句话都没留下。”
他端着酒杯,眼睛有点红。
“人这一辈子,真是说没就没。就像那机器上的零件,咔嚓一下,就断了,再也接不上了。”
那天晚上,他读诗的时候,声音格外沙哑。
“……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,老年应当在日暮时燃烧咆哮……”
他读得很慢,很用力,仿佛要把每一个字都砸进我的心里。
读完,他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离开。
他站在门口,看着我,忽然问了一句:“文老师,这本书,对你很重要吧?”
我愣了一下。
“为什么这么问?”
“我就是觉得,”他挠了挠头,有点不好意思地说,“你每次听我读诗的时候,表情……很不一样。有时候像在笑,有时候又像在哭。”
我的心,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。
我一直以为,他只是在完成任务。
我没想到,他一直在观察我。
用他那双看了几十年零件的眼睛,观察着我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。
“这本书,”我沉默了很久,才开口,“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送给我的。”
“他……人呢?”他小心翼翼地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我说,“很多年前,就不见了。”
“哦。”他应了一声,没再追问。
但他那天晚上的眼神,多了一点东西。
一点点,我看不懂的,复杂的东西。
从那天起,我感觉我们之间的气氛,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。
他开始尝试着去理解那些诗。
他会自己去查字典,把不认识的字用铅笔标注上拼音。
他读诗的时候,不再是干巴巴地念,而是会试着带上一点点感情。
虽然那感情,依然很笨拙,很生硬。
有一次,他读到一首关于等待的诗。
“……我等你,像等一艘永远不会靠岸的船。”
读完,他忽然抬起头,问我:“你……也一直在等他吗?”
我的手,不自觉地握紧了。
我没有回答。
但他好像已经从我的沉默里,得到了答案。
他叹了口气,轻轻地把书合上。
“早点睡吧。”他说。
那之后,我们的话,渐渐多了一些。
他会跟我讲他年轻时在工厂里的事,讲他怎么凭着一把锉刀,成了全厂的技术标兵。
我也会跟他讲一些我教书时遇到的趣事,讲那些调皮又可爱的学生。
我们开始一起去逛公园,一起去超市买菜。
他会记得我不喜欢吃香菜,我也会记得他喝汤时喜欢多放一点胡椒。
我们的生活,不再是两条平行线。
它们开始慢慢地,慢慢地,靠拢,交织。
有一天,我们去逛一个旧书市场。
我在一个角落里,看到了一本很旧的《安徒生童话》。
我想起了阿远。
他曾经说过,等我们老了,他要像给我读诗一样,给我读童话。
他说,他要让我一辈子,都活在童话里。
我站在那个书摊前,站了很久。
李建国走了过来。
他顺着我的目光,看到了那本书。
他什么也没说,走过去,把那本书买了下来。
“这个,比那本诗集好懂。”他把书递给我,憨憨地笑了笑。
我的眼眶,一下子就热了。
那天晚上,他没有读诗。
他翻开了那本《安徒生童话》,给我读了一篇《海的女儿》。
他的声音,依然那么沙哑,那么不标准。
但听在我的耳朵里,却像是这个世界上,最温柔的摇篮曲。
我好像,又回到了那个有樟树香气的下午。
只是,身边的人,换了。
我开始有些分不清。
我到底是在透过李建国,怀念阿远?
还是,我已经在不知不觉中,习惯了李建国的存在?
我甚至开始害怕。
害怕有一天,他会厌倦这种每天读诗读童话的生活。
害怕有一天,他会说:“文老师,这个合同,到期了。”
我把这些恐惧,藏在心里,谁也没有说。
直到有一天,我病了。
是老毛病,一到换季就犯的支气管炎。
咳得整夜整夜睡不着。
李建国二话不说,背着我就往医院跑。
他六十九岁的年纪,背着我,爬了五层楼,气喘得像个破旧的风箱。
在医院里,他跑前跑后,挂号,缴费,拿药。
我躺在病床上输液,看着他忙碌的背影,忽然觉得,这个背影,很宽,很厚,很踏实。
晚上,他守在我的病床前。
我咳得厉害,他就不停地给我拍背,给我喂水。
“还难受吗?”他问。
我摇摇头。
他从包里,拿出了那本诗集。
“我给你读会儿诗吧,读着了,可能就不那么难受了。”
医院的走廊里,很安静。
只有他那低沉的,沙哑的声音,在小小的病房里回响。
“……当一切都已过去,我知道,我会想起你。想起你,风再起时,那条长长的,落满梧桐叶的街……”
我听着听着,眼泪就流了下来。
不是因为悲伤。
而是一种,难以言喻的温暖。
那种感觉,就像在冰天雪地里走了很久很久,忽然有人递给你一杯热茶。
茶不名贵,甚至有点烫嘴。
但那份暖意,却足以融化你心里所有的冰。
他看见我哭了,一下子慌了神。
“怎么了?是不是我读得不好?吵到你了?”
我摇摇头,抓住他的手。
他的手,还是那么粗糙,布满了老茧。
但很温暖。
“李建国,”我看着他,第一次,叫了他的名字,“谢谢你。”
他愣住了,脸又红了。
“谢啥……这是我该做的。”
从医院回来后,我们的关系,好像又进了一步。
他不再叫我“文老师”,而是叫我“文清”。
我也不再叫他“李师傅”,而是叫他“老李”。
我们之间,少了很多客气,多了很多自然。
他会很自然地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,我也会很自然地帮他整理乱糟糟的衣领。
我们越来越像一对,真正的,搭伙过日子的老伴儿。
那本诗集,快要读完了。
只剩下最后几页。
我心里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。
读完了,我们的“合同”,是不是就到期了?
他是不是,就要离开我了?
我开始失眠,整夜整夜地睡不着。
有一天晚上,老李读完了倒数第二首诗。
他合上书,准备离开。
我叫住了他。
“老李。”
“嗯?”
“明天……明天是最后一首了。”我的声音,有点发抖。
他沉默了。
屋子里的空气,一下子变得很沉重。
过了很久,他才开口。
“我知道。”
“读完了,你……是不是就要走了?”我终于,还是问出了口。
他没有回答我。
他只是走过来,坐在我的床边。
他看着我,眼神很复杂。
“文清,”他说,“你老实告诉我,你心里是不是一直有个人?”
我的心,猛地一沉。
“那本书,是为他准备的,对不对?”
我咬着嘴唇,没有说话。
“你让我每天给你读诗,是不是因为,他以前也这么给你读过?”
“你看着我的时候,是不是……在透过我,看他?”
他的每一个问题,都像一把锥子,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。
我无力反驳。
因为,他说的,都是事实。
至少,一开始是。
“我……”我张了张嘴,却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是啊,我把他当成了什么?
一个影子?一个替代品?一个用来缅怀过去的工具?
这对他是多么不公平。
他给了我陪伴,给了我照顾,给了我一个“家”的感觉。
而我,却一直活在自己的回忆里,把他当成一个局外人。
我的眼泪,又不争气地流了下来。
“对不起。”我哽咽着说,“老李,对不起。”
他没有说话。
他只是伸出那双粗糙的手,轻轻地,帮我擦掉了眼泪。
他的动作很笨拙,力道有点大,弄得我脸颊生疼。
但我没有躲。
“傻瓜。”他叹了口气,“哭什么。我又不怪你。”
“我只是……有点嫉妒。”
嫉妒?
我抬起头,不敢相信地看着他。
“我嫉妒那个能让你记一辈子的人。”他的声音,有点闷闷的,“我一个大老粗,不懂什么诗啊歌的。我只会做饭,洗碗,修东西。”
“我想对你好,可我不知道,我做的这些,能不能比得上他给你读的一首诗。”
我的心,像是被一只温暖的大手,紧紧地攥住了。
酸涩,又感动。
“老李,”我拉住他的手,“不一样。”
“什么不一样?”
“他给我的,是青春里的一场梦。很美,但是,是虚的。”
“而你给我的,是生活。”
“是热腾腾的饭菜,是生病时的一杯热水,是有人在身边,不会害怕天黑的踏实。”
“那场梦,早就醒了。而生活,还在继续。”
老李看着我,眼睛里,有亮晶晶的东西在闪。
“那……那个合同,还算数吗?”他有点不确定地问。
“明天,最后一首诗读完,就到期了。”我说。
他的眼神,一下子黯淡了下去。
“但是,”我看着他,一字一句地说,“我们可以签个新合同。”
“新合同?”
“嗯。新合同的内容是,以后,换我给你读。”
“我给你读报纸,读新闻,读你喜欢的战争小说。”
“只要你愿意听,我给你读一辈子。”
老李的眼睛,一下子就亮了。
像两盏被重新点燃的灯。
他咧开嘴,笑了。
笑得像个孩子,露出一口不太整齐的牙。
“一言为定!”他说。
第二天晚上,他给我读了最后一首诗。
“……当炉火燃尽,当星辰隐去,亲爱的,请在我身边,我们一起,等待黎明。”
读完,他小心翼翼地把那本旧诗集,放进了我床头的木匣子里。
然后,他从口袋里,掏出了那本《安徒生童话》。
“今天,我们签新合同。”他说,“第一份工作,我给你读《丑小鸭》。”
窗外,月色如水。
屋子里,他沙哑的声音,缓缓流淌。
我闭上眼睛,微笑着。
我知道,我心里的那座废墟,已经开始长出新的藤蔓。
而那个叫阿远的少年,连同那本诗集,终于可以,在我心里,安然睡去了。
生活,翻开了新的一页。
我和老李,开始像所有普通的老年夫妻一样,过着平淡而琐碎的日子。
我们一起去早市,为了一毛钱的差价和菜贩子争得面红耳赤。
我们一起去公园,看别人跳广场舞,他会笨拙地模仿两下,逗得我哈哈大笑。
我们也会吵架。
为了一盘菜咸了还是淡了,为了电视看新闻频道还是戏曲频道。
但我们从不冷战。
每次吵完,他都会默默地去厨房,给我煮一碗我最爱吃的桂花藕粉。
然后,端到我面前,闷声闷气地说一句:“吃吧,别饿着。”
我心里的气,一下子就消了。
我知道,这就是他的道歉方式。
一个大老粗的,最朴实的温柔。
他再也没有给我读过诗。
那本诗集,静静地躺在木匣子里,再也没有被打开过。
我们之间,不再需要那些华丽的辞藻来连接。
我们的感情,建立在一日三餐的烟火气里,建立在彼此搀扶的脚步里,建立在深夜里他为我掖好被角的动作里。
有一天,他那个在国外的儿子,突然回来了。
是个很斯文的年轻人,戴着眼镜,说话彬彬有礼。
他看到我,愣了一下,然后很有礼貌地叫了一声:“阿姨好。”
老李把他拉到一边,嘀嘀咕咕地说了半天。
我能看到,那个年轻人的表情,从惊讶,到疑惑,再到最后的释然。
他走过来,对我鞠了一躬。
“阿姨,谢谢您照顾我爸。”
那天晚上,我们三个人一起吃了顿饭。
饭桌上,老李的儿子说了很多他在国外的事情。
老李听着,不停地给他夹菜,脸上的笑容,一直没有断过。
我看着他们父子俩,心里忽然有点羡慕。
吃完饭,老李的儿子把我叫到阳台上。
“阿姨,”他有点不好意思地说,“我爸这个人,脾气又臭又硬,一辈子没跟谁服过软。他要是哪儿惹您不高兴了,您多担待。”
我笑了笑:“他挺好的。”
“我其实一直挺担心他的。”年轻人说,“我妈走得早,他一个人把我拉扯大,吃了很多苦。我出国后,他一个人在家,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。我劝他再找一个,他总说麻烦。”
“没想到,他能遇到您。”
他看着我,很真诚地说:“我爸他……其实挺孤独的。”
我点点头。
我知道。
因为,我也是。
两个孤独的灵魂,碰到了一起,就像两块冰,相互靠近,然后,慢慢地,融化了彼此。
老李的儿子待了一个星期就走了。
临走前,他偷偷塞给我一张银行卡。
“阿姨,这里面有点钱,密码是我爸的生日。您别告诉我爸,就当是我孝敬您二老的。”
我把卡推了回去。
“孩子,你的心意我领了。但是,我和你爸,不缺钱。”
我们缺的,从来都不是钱。
而是陪伴。
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。
转眼,就到了冬天。
那年冬天,特别冷。
老李的身体,开始出问题。
他总是咳嗽,晚上睡觉的时候,呼吸声很重,像拉风箱。
我劝他去医院看看。
他总说没事,就是老毛病,扛一扛就过去了。
直到有一天,他咳出了一口血。
我吓坏了,硬是把他拖到了医院。
检查结果出来,是肺癌。
晚期。
我拿着那张诊断书,手抖得不成样子。
天,好像又一次,塌了下来。
老李反而很平静。
他拿过诊断书,看了看,然后对我笑了笑。
“多大点事儿,不就是个死嘛。咱这岁数,早够本了。”
他越是这样,我心里越是难受。
他住进了医院。
化疗的过程,非常痛苦。
他大把大把地掉头发,整个人迅速地消瘦下去,眼窝深陷,像是变了个人。
他吃不下东西,吃什么吐什么。
但我还是每天变着花样地给他做吃的,熬各种汤,一口一口地喂他。
我知道,他吃不下去。
但我就是想让他知道,我陪着他。
病房里的日子,很漫长,很煎熬。
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。
清醒的时候,精神也很差。
有一天,他醒过来,忽然对我说:“文清,我想听诗了。”
我的眼泪,一下子就涌了上来。
我跑回家,把那个木匣子拿了过来。
我打开匣子,那本旧诗集,静静地躺在里面。
我把它拿出来,翻开。
书页已经泛黄,上面,还留着他当初用铅笔标注的拼音。
我坐在他的病床前,开始给他读。
我的声音,因为哽咽,有些颤抖。
他闭着眼睛,静静地听着。
脸上,露出了一个很安详的笑容。
从那天起,我每天都给他读诗。
就把那本诗集,从头到尾,再读一遍。
有时候,读着读着,他会忽然睁开眼睛,看着我。
“文清,你读得……比我好听。”
我会笑着说:“那当然,我可是老师。”
他的病情,越来越重。
医生找我谈话,说,时间不多了,让我准备后事。
我给他远在国外的儿子打了电话。
他儿子连夜飞了回来。
看到瘦得脱了形的老李,那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,哭得像个孩子。
老李已经说不出话了。
他只是看着我们,眼神里,充满了不舍。
那天晚上,我守在他身边。
诗集,已经读到了最后一首。
我握着他冰冷的手,把那首诗,轻轻地,念给他听。
念完,我看到,他眼角,滑下了一滴泪。
然后,他慢慢地,闭上了眼睛。
握着我的那只手,也松开了。
窗外,天边,泛起了一丝鱼肚白。
黎明,来了。
可是,那个陪我一起等待黎明的人,却走了。
老李的后事,是他儿子办的。
很低调,很简单。
葬礼上,我没有哭。
我只是觉得,心里空了一大块。
冷风,呼呼地往里灌。
老李的儿子要接我去国外。
他说:“阿姨,您一个人在国内,我们不放心。跟我走吧,我给您养老。”
我拒绝了。
“孩子,谢谢你。但是,这里,是我的家。”
这里,有我和老李,共同生活过的痕迹。
空气里,仿佛还残留着他身上的烟草味,厨房里,仿佛还有他做饭的身影。
我不能走。
我走了,这个家,就真的散了。
老李的儿子,把房子留给了我。
他说:“阿姨,这是我爸的意思。他说,这房子,就是您的家。”
我一个人,又回到了那个熟悉的屋子里。
一切,都和老李在的时候一样。
只是,沙发上,少了一个看新闻的身影。
饭桌上,少了一副碗筷。
卧室里,再也听不到那个沙哑的,笨拙的,读诗的声音。
我常常会坐在沙发上,一坐就是一下午。
看着阳光,从窗户的东边,慢慢地,移到西边。
然后,天就黑了。
屋子里,一片死寂。
那种熟悉的,蚀骨的孤独感,又一次,将我紧紧包围。
有一天,我整理老李的遗物。
在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,我找到了一个铁盒子。
我打开盒子,里面,是厚厚的一沓信。
信封,已经泛黄了。
收信人的地址,是一个我非常熟悉的地方。
——我们大学的中文系。
收信人的名字,是我。
而寄信人,是阿远。
我的手,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。
我拆开其中一封信。
熟悉的字迹,映入眼帘。
“文清,见字如面。请原谅我的不辞而别。我遇到了无法抗拒的麻烦,为了不连累你,我只能选择离开……”
“……我每天都在想你。想你笑的样子,想你皱眉的样子。想念我们一起在草坪上读诗的日子……”
“……我把这些信,寄到学校。我知道,你一定会留校。我相信,总有一天,你会看到它们……”
一封,两封,三封……
我一封一封地拆开,一封一封地看。
原来,他不是不爱我了。
原来,他不是故意消失的。
原来,他一直在用他的方式,陪着我。
信的最后,是一张泛黄的报纸。
报纸上,有一则很小的新闻。
一个叫“林致远”的年轻人,为了保护国家重要科研资料,和歹徒搏斗,牺牲了。
林致远。
阿远。
我的眼泪,像断了线的珠子,滚滚而下。
几十年的等待,几十年的怨恨,几十年的谜团。
在这一刻,都有了答案。
原来,我的少年,我的爱人,是一个英雄。
他用他的生命,践行了诗歌里,最高尚的理想。
我抱着那些信,哭了很久很久。
哭到最后,我已经分不清,这眼泪,是为阿远流的,还是为老李流的。
我忽然想起一件事。
那个抽屉,是上了锁的。
钥匙,只有老李有。
这些信,为什么会在他这里?
难道……
一个让我不敢相信的念头,从我脑海里冒了出来。
我疯了一样地翻找。
终于,在铁盒子的最底下,我找到了一封,没有寄出去的信。
信封上,没有署名。
字迹,是老李那歪歪扭扭的,像小学生一样的字。
信是写给我的。
“文清:
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我大概已经不在了。
有些事,我瞒了你一辈子。现在,我想,是时候告诉你了。
关于那些信。
是我,把它们藏起来的。
对不起。
当年,我在学校的收发室工作。
那些信,每一封,都经过我的手。
我看到了收信人是你,我……我动了私心。
我偷偷看了第一封信。
我知道了你和那个叫阿远的故事。
我知道,你心里有人。
我害怕。
我害怕你看到这些信,就再也不会看我一眼。
我害怕我连一个,让你记住我的机会都没有。
所以,我把所有的信,都扣了下来。
我真是个混蛋,对不对?
我自私,我卑鄙。
我用这种不光彩的手段,偷走了你几十年的等待。
后来,我看到报纸上他牺牲的消息。
我更不敢把信给你了。
我怕你伤心,怕你一辈子都走不出来。
我就想着,让我来照顾你吧。
让我用我自己的方式,来弥补我的罪过。
可是,我不敢。
我只是一个收发室的工人,而你是大学老师。
我们之间,隔着一条银河。
我只能,远远地看着你。
看着你毕业,看着你结婚,看着你……慢慢变老。
直到那天,在相亲角,我又遇到了你。
我当时,脑子一热,就说了那句混账话。
我没想到,你居然答应了。
我更没想到,你的条件,是让我给你读诗。
还是那本,他送给你的诗集。
你知道吗,文清。
当我看到那本书的时候,我就知道,我这辈子,都输了。
我每天晚上,给你读那些我根本不懂的诗。
我看着你,因为那些句子,时而欢喜,时而悲伤。
我的心,就像被刀割一样。
我嫉妒他,嫉妒得快要发疯了。
他只陪了你几年,却让你记了一辈子。
而我,守了你一辈子,却只能当他的影子。
但是,我不后悔。
能陪你走完这最后一程,是我这辈子,最大的福气。
文清,如果有下辈子。
我希望能早点遇到你。
我不读诗。
我就给你做饭,洗碗,一辈子。
李建国绝笔”
信,从我手中滑落。
我瘫坐在地上,失声痛哭。
原来,是这样。
原来,是这样。
这个世界上,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。
这个世界上,怎么会有,这么深沉的,沉默的爱。
他不是不懂诗。
他只是,把所有的诗,都活成了一辈子。
我终于明白,他为什么会答应我那个荒唐的条件。
我终于明白,他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好,那么有耐心。
我终于明白,他临走前,看着我的眼神里,那份深深的愧疚和不舍。
老李。
李建国。
你这个傻子。
你这个,天底下,最傻的傻子。
你欠我的,不是那些信。
你欠我的,是一句,你爱我。
而我欠你的,又何止是一句,谢谢你。
窗外,夕阳西下。
金色的余晖,洒满了整个屋子。
我慢慢地站起来,走到书桌前。
我拿出纸和笔。
我想,给老李,也写一首诗。
就写:
“有一个人,他不懂诗。
他用一生的笨拙,为我,读了一首,最长,最长的,情诗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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