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9年,奶奶把最后的白面馒头给了个逃荒的女人,女人留下一只耳环
发布时间:2025-10-29 12:30 浏览量:4
奶奶走的时候,是个顶好的晴天。
窗外的阳光筛过老旧的窗棂,落了一地斑驳的光影,像碎金子。
我握着她干枯的手,那双手曾经那么有力,能揉出全家最爱吃的白面馒头,也能在我发烧的夜里,一遍遍抚摸我的额头。
现在,它只剩下皮包着骨头,像一截风干的枯枝。
她没说太多话,就那么看着我,眼神很安详。
后来,我整理她的遗物,在一个上了锁的樟木小箱子里,发现了那只耳环。
箱子一打开,一股陈旧又安心的樟木混合着老时光的味道就扑面而来。里面都是奶奶的宝贝,几件没舍得穿的“的确良”衬衫,一沓用红绳仔细捆好的粮票,还有我小时候得的奖状,被她用塑料纸包得整整齐齐。
最底下,用一方素色的手帕包着一个小东西,硬硬的。
我打开手帕,那只银耳环就静静地躺在我的手心。
样式很古朴,是那种细细的银丝掐出来的花样子,中间镶了一颗小小的、已经有些发乌的绿松石。
它孤零零的,只有一只。
我妈凑过来看了一眼,叹了口气。
“又是这个啊。”
我问她:“这耳环有什么故事?”
“能有什么故事,”我妈撇撇嘴,语气里带着点不以为然,“你奶奶的宝贝呗,念叨了一辈子。”
她说,这事得追溯到1969年,一个饿得能把人逼疯的年头。
那时候,我家也穷,一天三顿照不见多少油腥,白面馒头更是稀罕物,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吃。
那天,奶奶蒸了一小锅白面馒头,是准备给我爸送去学校的。我爸那时候在镇上读中学,一个星期才回来一次,正是长身体的时候。
馒头刚出锅,热气腾腾,满屋子都是醉人的麦香。
奶奶正准备用布包起来,家里的柴门“吱呀”一声,被推开了一条缝。
一个女人,抱着个孩子,衣衫褴褛地站在门口。
头发像一蓬枯草,脸颊深陷,嘴唇干裂得起了皮,一双眼睛却大得吓人,直勾勾地望着奶奶手里的馒头。
她怀里的孩子,小脸蜡黄,闭着眼,一动不动,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……
女人没说话,就那么看着。
奶奶的心一下子就软了。
她什么也没问,拿起一个最大最白的馒头,用还没来得及擦干的手递了过去。
“快吃吧,热乎的。”
女人愣住了,像是没反应过来。
奶奶又把馒头往前送了送,直接塞到了她手里。
女人捧着那个馒头,滚烫的眼泪“啪嗒”一下就砸在了白生生的面皮上,晕开一小片水渍。
她张了张嘴,喉咙里发出“嗬嗬”的声音,像一架破了的风箱,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她狼吞虎咽地把大半个馒头塞进嘴里,又小心翼翼地掰下剩下的一小块,一点点碾碎,用口水濡湿了,喂进怀里孩子的嘴里。
做完这一切,她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,在身上慌乱地摸索起来。
最后,她从耳朵上摘下一只银耳环,不由分说地塞进我奶奶手里,然后抱着孩子,转身就跑了,像身后有鬼在追。
等奶奶反应过来,人已经跑得没影了。
“就为了一个馒头?”我听完,心里说不出的滋味,“我爸那天……就没吃到馒头?”
“吃什么呀,”我妈说,“你奶奶把剩下的馒头都给了那个女人,你爸那天回来,啃了一路的红薯干。”
我爸正好从房间出来,听见了,笑了笑:“都过去的事了。那时候谁家都不容易,妈做得对。”
我看着手心里这只孤单的耳环,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。
一个馒头,换一只耳环。
在那个年代,这只做工还算精致的银耳环,可能就是那个女人身上唯一值钱的东西了。
她把它留了下来,是感激,更像是一种尊严的交换。
我突然对那个女人,那个只在我家门口停留了几分钟的女人,产生了巨大的好奇。
她后来怎么样了?她的孩子活下来了吗?
这只耳环,在奶奶的樟木箱子里躺了半个多世纪,它承载的,绝不仅仅是一个馒头的故事。
我是一名珠宝设计师,虽然在公司里做的都是些迎合市场的流水线产品,但专业知识还在。
我把耳环拿到灯下仔细看。
这银不是普通的雪花银,色泽更温润,带着一点点微黄,是老银的特征。
掐丝工艺非常精细,花瓣的每一根线条都流畅婉转,连接处几乎看不到焊点。这种手艺,可不是普通银匠能做出来的。
最让我惊讶的是,在花托的背面,我用放大镜看到了一个极小极小的印记。
一个“沈”字。
是篆体的,刻得极有风骨。
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姓氏,这更像是一个品牌的落款,一个匠人的签名。
我的心,猛地跳了一下。
这耳环,有来头。
我把我的发现告诉了我妈,她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样子。
“什么沈不沈的,一个逃荒的,还能是大家闺秀不成?说不定是她从哪儿捡的。”
“不可能,”我反驳道,“捡来的东西,谁会当成传家宝一样戴在身上?而且,你看这工艺,这绝对是出自名家之手。”
我爸倒是来了点兴趣,凑过来看了半天。
“这个‘沈’字……让我想想。”他扶着老花镜,眉头紧锁,“我好像听你爷爷提过,解放前,苏州那边有个很出名的银楼,就姓沈。”
苏州?沈家?
两个关键词,像两道闪电,瞬间照亮了我脑子里的一片混沌。
“叫什么名字?沈家银楼?”我追问道。
“好像是叫‘沈氏正记’,专门给那些大户人家的太太小姐做首饰的,听说手艺是一绝。”我爸回忆道,“不过后来公私合营,再后来……就没信儿了。”
沈氏正记。
我在网上搜这个名字,信息寥寥无几。只有在一些关于苏州老字号的犄角旮旯的帖子里,才能找到一两句语焉不详的记载。
说它家的掐丝和累丝工艺独步江南,说它家的首饰“一件难求”。
然后,就像我爸说的,再往后,就没信儿了。
像一颗石子投进历史的长河,连一圈涟漪都没能留下。
我的心更痒了。
一个曾经声名显赫的珠宝世家,和一个在饥荒年代抱着孩子逃难的女人,这两者之间,到底有什么联系?
我做了一个决定。
我要去一趟苏州。
我得把这只耳环的另一半找到,也得把这个故事的另一半找回来。
这不仅仅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。
更是为了我奶奶。
她守着这只耳环,守了一辈子。我想,在她心里,那个寒风中抱着孩子的女人,那个被一个馒头救了命的女人,从来都不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过客。
她一定,也想知道她后来的故事。
我跟公司请了年假,理由是“采风,寻找设计灵感”。
我的主管,一个踩着十厘米高跟鞋、说话像机关枪一样的女人,瞟了我一眼,从一堆报表中抬起头。
“林未,我知道你最近心情不好。但别把个人情绪带到工作里。市场部那边催的新品方案,下周一之前必须给我。”
“我会在这周末之前完成。”我平静地回答。
她没再说什么,挥了挥手,算是批准了。
我知道,在她眼里,我这个举动,既不专业,又很矫情。
但我不在乎。
有些事,比流水线上的设计稿重要得多。
出发前,我把我的计划告诉了闺蜜陶子。
陶子是个网络写手,脑洞比黑洞还大,最喜欢听这些陈年旧事。
她在电话那头激动地尖叫:“我的天!未未!这是一个多么绝佳的小说题材!落难的千金,一饭之恩,信物传情,跨越半个世纪的寻找……你快去!直播给我看!我给你刷火箭!”
我被她逗笑了:“什么乱七八糟的。我就是想去看看。”
“什么叫看看!你这是寻根!是替你奶奶完成未了的心愿!”陶子义正言辞,“听我的,去了苏州,直奔平江路,观前街那些老街区,找那些开了一辈子铺子的老爷爷老奶奶打听,他们就是活地图!”
我嘴上应着“知道了知道了”,心里却没什么底。
半个多世纪过去了,苏州城都变了多少模样,人海茫茫,仅凭一个姓氏和一个模糊的商号,去哪里找?
但我还是收拾了行囊。
背包里,除了几件换洗的衣服,就是那个用手帕包好的小盒子。
盒子里,是那只孤单的耳环。
坐上开往苏州的高铁,窗外的景物飞速倒退。
我的思绪也跟着倒退,回到了小时候。
我是在奶奶身边长大的。
记忆里,奶奶的身上总有一股淡淡的皂角香。她的手很巧,会纳鞋底,会绣花,还会用几根简单的红绳给我编各种好看的手链。
她最常跟我讲的,不是什么神仙鬼怪的故事,而是她年轻时候的经历。
讲她怎么在饥荒的年头,用野菜和麸皮养活一家人。讲她怎么为了几尺布票,彻夜排队。讲她怎么用一根小小的缝衣针,把一件旧衣服改成三件新衣服。
她的讲述里,没有抱怨,没有怨恨,只有一种平静的坚韧。
仿佛那些苦难,都只是生命里一场不得不下的雨。雨停了,天晴了,就该继续往前走。
只有在提到那个抱着孩子的女人时,她的眼神才会变得格外悠长。
“那女人的手啊,又白又细,一点都不像干过粗活的人。可惜了。”
“那孩子,瘦得就剩一把骨头了,也不知道后来养活了没有。”
“那耳环,做得可真精细。我后来拿去镇上的银匠铺问过,老师傅说,这手艺,他做不出来。”
这些零零碎碎的话,像一颗颗散落的珍珠,在我心里串联起来。
我渐渐明白,奶奶留着这只耳环,不只是为了一个承诺,更是一种惋惜,一种牵挂。
她惋惜一个本该拥有美好人生的女人,沦落至此。
她牵挂一个在饥荒中命悬一线的孩子,能否长大成人。
这种情感,朴素,却深重。
高铁到站的提示音打断了我的思绪。
苏州,到了。
四月的苏州,烟雨濛濛,空气里都是湿润的青草和花香。
我按照陶子的建议,先去了平江路。
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油亮,两旁是白墙黛瓦的老房子,挂着红色的灯笼,河道里有乌篷船悠悠划过。
很有韵味,但也充满了商业气息。
奶茶店、咖啡馆、文创店……鳞次栉比。
我找了几家看起来很有年头的银饰店和古玩店,拿出耳环的照片给老板看。
大多数老板只是扫了一眼,就摇摇头。
“小姑娘,这种老银饰,现在仿的很多。你这个……看不出什么特别的。”
“沈氏正记?没听说过。苏州老字号多着呢,早就大浪淘沙了。”
我一连问了十几家,得到的都是类似的答案。
失望像潮水一样,一点点漫上来。
我坐在河边的一张长椅上,看着来来往往的游客,心里有点发空。
我是不是太想当然了?
也许我妈说得对,这真的只是一个巧合。那个女人,可能只是恰好姓沈,或者,那枚印记根本就不是一个姓氏。
雨丝斜斜地飘落,打在我的脸上,凉飕飕的。
我拿出手机,想跟陶子吐槽几句。
屏幕上,却跳出我主管发来的消息,一连串的红色感叹号。
“林未!你人呢?市场部那边要改方案,急用!你那个所谓的采风,到底什么时候结束?”
“你知不知道这次的新品对公司有多重要?你这么撂挑子,有没有一点职业道德?”
看着那些咄咄逼人的文字,一股无名火“噌”地就冒了起来。
我深吸一口气,一个字一个字地回复她:“我在休年假,工作上的事,请等我回去再说。”
然后,我直接关了机。
世界清静了。
我不想再做什么流水线上的爆款,不想再为了迎合那些空洞的“市场需求”而通宵达旦。
这一刻,我只想找到那个“沈氏正记”,找到那个女人的故事。
这比任何一份设计稿都重要。
我重新振作起来,离开了喧闹的平江路,打车去了一个更冷清的地方——苏州的文庙古玩市场。
这里没有游客,只有一些真正的行家和淘宝人。
我在一个不起眼的小摊前停下了脚步。
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大爷,戴着副老花镜,正在专心致志地用一块麂皮擦拭一个旧铜炉。
他的摊子上,摆的东西很杂,旧书、瓷片、老玉、银器……看起来都很有年头。
我走上前,把那个小盒子打开,递到他面前。
“大爷,您给看看,这个东西。”
老大爷扶了扶眼镜,拿起耳环,凑到眼前,翻来覆覆去地看了很久。
他的表情,从一开始的随意,慢慢变得凝重。
“咦?”他发出一声轻微的惊叹。
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。
“这……这掐丝的手艺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“这水磨的功夫……有年头没见过了。”
他拿起一个高倍放大镜,对着耳环背面的那个印记,看了又看。
“沈……”他念出了那个字,然后抬起头,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我,“小姑娘,你这东西,是哪儿来的?”
有戏!
我压抑着激动,把奶奶的故事原原本本地讲了一遍。
老大爷听完,沉默了很久,长长地叹了口气。
“作孽啊……”
“大爷,您知道这个‘沈氏正记’?”我急切地问。
“何止是知道。”老大爷放下耳环,摘下眼镜,揉了揉有些发红的眼睛,“我爹,当年就是‘沈氏正记’的银匠。”
我感觉自己的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。
简直是踏破铁鞋无觅处,得来全不费工夫!
“那……那您一定知道这耳环的主人?”
老大爷摇了摇头:“这我就不知道了。‘沈氏正记’当年做的首饰多了去了,都是给有钱人家的。不过……”
他顿了顿,似乎在回忆着什么。
“这个花样子,我有点印象。这叫‘岁寒三友’,松、竹、梅,掐丝成图。这是我们东家大小姐自己画的样稿,她说,这叫风骨。”
东家大小姐!
“她叫什么名字?”
“沈家大小姐,单名一个‘清’字,沈清。”老大爷说,“是个了不得的才女,琴棋书画样样精通,尤其是首饰图样,画得极有灵气。我们‘沈氏正记’后期的很多出彩的款式,都出自她手。”
沈清。
这个名字,像一首清雅的诗,在我心里回荡。
“那她……后来怎么样了?”
老大爷的脸色黯淡下来。
“还能怎么样。树大招风啊。解放后,‘沈氏正记’公私合营,后来运动一来,沈家首当其冲,被抄了家。东家和太太受不住打击,没多久就去了。”
“沈小姐呢?还有她家的其他人呢?”
“听说……是跑了。”老大爷的声音低了下去,“那年头,乱得很。有人说他们往南边去了,也有人说在半路上就……谁知道呢。反正从那以后,就再也没人见过沈家的人了。”
跑了。
往南边。
69年,一个女人,抱着孩子……
所有的线索,都对上了。
那个在寒风中,用最后一丝尊严换取一个馒头的女人,很可能就是这位曾经的沈家大小-姐,沈清。
一个曾经在江南水乡,描摹“岁寒三友”,谈论“风骨”的才女。
命运的翻云覆雨手,何其残忍。
我的眼眶,莫名地有些湿润。
“大爷,您知道哪里还能找到沈家的线索吗?或者,沈家还有没有后人留在苏州?”
老大爷想了很久,摇了摇头。
“都几十年了,难啊。不过,你可以去问问‘苏绣巷’的褚婆婆。她年轻的时候,是沈家的绣娘,跟沈小姐关系最好。要是还有人知道沈家的事,那一定就是她了。”
褚婆婆。
又一个名字,一个新的希望。
我向老大爷连声道谢,郑重地把他的联系方式存了下来。
离开古玩市场的时候,天已经放晴了。
阳光穿过云层,照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,反射出温暖的光。
我的心里,也像是被这阳光照亮了一角。
虽然前路依旧迷茫,但至少,我已经知道了她的名字。
沈清。
苏绣巷,是一条比平江路更窄、更安静的小巷。
两旁都是上了年纪的老房子,墙皮斑驳,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。家家户户的窗台前,都摆着几盆盛开的杜鹃或者月季。
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饭菜香和不知名花草的混合气息。
我按着老大爷给的地址,找到了巷子深处的一户人家。
木门虚掩着,我轻轻敲了敲。
“谁呀?”一个苍老但很清亮的声音从里面传来。
“您好,请问是褚婆婆家吗?”
门开了,一个满头银发、腰板挺得笔直的老太太站在门口。
她穿着一件蓝底白花的斜襟罩衫,面容清癯,眼神却很锐利,像能看透人心。
“我就是。你找我有什么事?”
我说明了来意,并拿出了那只耳环。
褚婆婆接过耳环,只看了一眼,握着耳环的手就微微颤抖起来。
“是它……”她的声音也跟着颤抖,“是大小姐的‘岁寒三友’……”
她把我让进屋里。
屋子不大,但收拾得一尘不染。墙上挂着几幅装裱好的苏绣作品,针法细密,色彩雅致。
褚婆婆给我倒了杯热茶,捧着那只耳环,听完我讲耳环的故事,久久没有说话,浑浊的眼睛里,渐渐蒙上了一层水汽。
“你奶奶,是个好人。”良久,她才开口,声音沙哑。
她告诉我,这副“岁寒三友”的耳环,确实是沈清设计的,也是沈清的嫁妆。
“那年,小姐嫁给了一个姓许的大学老师,也是个书香门第的少爷。两人情投意合,恩爱得很。这副耳环,是先生亲自去窑口选的绿松石,小姐自己画的图,让店里最好的师傅打的。”
褚婆婆的讲述,为我勾勒出了一个才子佳人的美好画卷。
然而,画卷很快就被撕碎了。
后来的故事,和古玩市场的老大爷说的差不多。
沈家遭难,许家也受到了牵连。许先生被打成“右派”,下放到了北方的农场。
“小姐那时候,已经怀了身孕。她不肯跟先生分开,说什么也要跟着去。可她一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家闺秀,怎么受得了北方的苦寒?”
“家里人劝不住,只能让她去了。走的时候,她什么金银细软都没带,只带了这副耳环。她说,这是先生送她的,看到它,就像看到了先生。”
听到这里,我的心揪得紧紧的。
“那她为什么会一个人往南逃?还带着孩子?”
褚婆婆叹了口气,眼泪终于掉了下来。
“许先生……没撑过去。农场里又累又苦,他还受人欺负,没到半年,就得了一场重病,去了。”
“噩耗传回来的时候,小姐刚生下孩子,是个女儿。她整个人都垮了。那时候,运动越来越厉害,有人说,她是‘黑五类’的家属,要把她也抓去批斗。”
“她怕啊,不是怕自己,是怕孩子。她就想着,得带着孩子逃出去,逃回南方,逃回苏州。她说,死也要死在自家的土地上。”
于是,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,沈清抱着尚在襁褓中的女儿,踏上了漫漫的逃亡之路。
一个刚生产完、死了丈夫的女人,要抱着孩子,从遥远的北方,一路向南。
我无法想象,那是一条怎样绝望而艰辛的路。
她要躲避盘查,要忍饥挨饿,要面对无数的白眼和危险。
“她能活下来,简直就是个奇迹。”褚婆婆擦着眼泪说,“她后来……给我来过一封信。”
“信?”我激动地站了起来,“她到哪里了?她还好吗?”
“信是从安徽寄来的。”褚婆婆起身,从一个上了锁的抽屉里,拿出一个泛黄的信封,“她说,她在路上,遇到了一个好心的大姐,给了她一个馒头,救了她和孩子的命。她把一只耳环给了那位大姐,她说,她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份恩情。”
褚婆婆把信递给我。
信纸已经脆黄,字迹却很清秀,带着一种文人的风骨,只是笔锋微微颤抖,可以想见写信人当时的心境。
信里,沈清简单地讲述了她逃亡的经历,着重写了遇到我奶奶的那一幕。
“……天寒地冻,腹中空空,怀中女儿气息奄奄,我心已死。忽遇一大姐,赠我热馒头,其香甜,胜过儿时所食一切珍馐。我与女儿,赖此得以续命。我身无长物,唯余新婚时耳环一副,解一只相赠,聊表寸心。此恩,重于泰山,若有来生,结草衔环,亦难报万一……”
读到这里,我的眼泪再也忍不住,夺眶而出。
原来,在奶奶心里,只是一个寻常的善举。
在沈清那里,却是“重于泰山”的救命之恩。
“信里还说,她到了安徽,被一个远房的亲戚收留了。但她的身体,在逃亡路上已经彻底拖垮了。信的最后,她求我,如果以后有机会,帮她找到那位赠馒头的大姐,替她说一声‘谢谢’。”
“那……沈清阿姨,她现在……”
褚婆婆摇了摇头,脸上是无尽的悲伤。
“那封信寄出后不到一年,她就去了。肺病,没钱治。她把孩子,托付给了那家远房亲戚。”
我的心,像被一块巨石重重地压着,喘不过气来。
终究,还是没能等到一个圆满的结局。
那个风华绝代的才女,那个坚强伟大的母亲,最终还是被那个残酷的时代吞噬了。
“她的女儿呢?”我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,“她的女儿叫什么?现在在哪里?”
“叫许念,思念的念。”褚婆婆说,“是小姐给她取的名字,让她永远思念自己的父亲。那家人后来搬走了,就再也没了联系。我只知道,他们好像是往合肥那边去了。”
许念。安徽合肥。
新的线索,也是最后的线索。
我一定要找到她。
不为别的,就为了把这只属于她母亲的耳环,交到她手上。
也为了替我奶奶,替沈清,完成这个跨越了半个多世纪的嘱托。
从褚婆婆家出来,我的心情很沉重,但目标却无比清晰。
下一站,合肥。
我订了第二天一早去合肥的车票。
晚上,我给陶子打了个电话,把在苏州的经历都告诉了她。
电话那头,陶子沉默了很久。
“未未,我收回之前的话。”她的声音有些哽咽,“这不是什么小说题材,这是真实的人生。”
“是啊,”我看着窗外苏州的夜景,万家灯火,却没有一盏属于沈清,“真实得让人心疼。”
“那你还要继续找吗?合肥那么大,一个五十多年前的名字,怎么找啊?”
“要找。”我的语气很坚定,“哪怕是大海捞针,我也要捞。陶子,我现在觉得,我做的这件事,特别有意义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陶子说,“你不是在找一个人,你是在拼接一段被遗忘的历史,是在安放两个善良女人的灵魂。去吧,我支持你!钱不够了跟我说!”
挂了电话,我心里暖暖的。
我又给我爸妈打了个电话,把沈清的故事告诉了他们。
电话那头,长久的沉默。
最后,是我爸,这个一向坚毅的男人,带着浓重的鼻音说:“你奶奶……她要是知道,该多高兴啊。”
我妈也在旁边啜泣:“作孽啊……那么好的一个女人……孩子,你一定要找到她的女儿,一定要!”
曾经的不以为然,在沉重而真实的故事面前,都化为了感同身受的悲悯。
第二天,我踏上了去合肥的旅程。
合肥,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,也现代化得多。
高楼林立,车水马龙。
想在这里找一个五十年前就失去了联系的人,其难度可想而知。
我没有头绪,只能用最笨的办法。
去派出所的户籍科。
我编了一个理由,说要寻找失散多年的亲人,提供了“许念”这个名字,以及她母亲“沈清”和外祖父“沈氏正记”的相关信息。
接待我的民警很年轻,也很负责。
他在电脑上敲打了半天,然后抱歉地对我说:“女士,对不起。只凭一个名字和这么模糊的信息,很难查到。重名的人太多了,而且五十多年前的户籍信息,很多都没有电子化,需要去档案室人工查阅,工程量太大了。”
我预料到了这个结果,但心里还是不免失望。
离开派出所,我站在合肥陌生的街头,第一次感到了茫然。
接下来该怎么办?
去民政局?去档案馆?还是像个无头苍蝇一样,在大街上乱转?
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,我的手机响了。
是苏州的那个古玩摊的摊主,王大爷。
“小姑娘,找到褚婆婆了吗?”
“找到了,谢谢您。我现在在合肥,准备找沈清阿姨的女儿。”
“哎呀,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去!”王大爷在电话里说,“我昨天回去翻了翻我爹留下来的旧东西,你猜我找到了什么?”
“找到了什么?”
“我找到了当年‘沈氏正记’的伙计名录!上面有每个伙计的籍贯和地址!我查了一下,有个叫周福生的老师傅,就是合肥人!他当年是跟着沈家一起遭难的,后来回了老家。说不定,他会知道沈小姐女儿的下落!”
这个消息,简直是天降甘霖!
我激动得差点跳起来。
“王大爷,太谢谢您了!您真是我的贵人!”
王大爷在电话那头呵呵地笑:“什么贵人不贵人的。我们这些老家伙,心里都念着沈家的好。能帮上忙,我也高兴。我把周师傅当年的地址发给你,你去找找看吧。不过,这么多年了,不知道还在不在。”
挂了电话,我看着手机上那个已经泛黄的地址,感觉全身又充满了力量。
周福生。
希望,就在这个名字上。
地址在一个很老旧的家属院里。
红砖墙的筒子楼,楼道里堆满了杂物,墙上爬满了青苔。
我找到了那户人家,门上贴着褪了色的春联。
我敲了敲门,开门的是一个中年妇女,狐疑地打量着我。
“你找谁?”
“请问,周福生老先生是住在这里吗?”
“你找我爸?他几年前就过世了。”中年妇女的语气有些不耐烦。
我的心,又沉了下去。
线索,又断了。
“那……请问您是他的女儿?”
“我是他儿媳妇。你到底有什么事?”
我犹豫了一下,还是把沈清和许念的事情说了一遍。
没想到,那女人的态度立刻变了。
她把我让进屋,给我倒了杯水,脸上带着一丝歉意。
“哎呀,原来是为这事。你可算来对了!我公公临终前,还念叨这事呢!”
她说,她公公周福生当年从沈家离开后,辗转回了合肥,但一直跟沈清有书信来往,直到沈清去世。
沈清去世前,把女儿许念托付给了周福生。
“我公公当时自己家也困难,拖家带口的,但他二话不说,就把念姨接到了我们家。”
“念姨?”
“是啊,我们都管她叫念姨。她比我丈夫大几岁,我公公把她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。在我们家一直住到她出嫁。”
“那她现在……”我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发抖。
“她就在合肥啊!”儿媳妇笑着说,“她嫁了个好人家,丈夫是大学教授,人特别好。她自己现在也退休了,在一个社区大学教国画。我把她的地址和电话给你!”
我拿着那张写着地址和电话的纸条,手抖得厉害。
找到了。
我终于,找到了。
许念。沈清的女儿。
那个在饥荒中,靠着半块馒头活下来的孩子。
她还活着。
而且,活得很好。
我站在许念家的小区门口,心情复杂,迟迟不敢上前。
我该怎么开口?
说我是你母亲半个多世纪前恩人的孙女?
说我为你带来了你母亲唯一的遗物?
这会不会太唐突?会不会揭开她尘封已久的伤疤?
我犹豫了很久,最终还是拨通了那个电话。
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。
“喂,您好。”一个很温柔、很知性的女声传来。
“您好,请问是许念老师吗?”
“我是,您是?”
“我……我叫林未。我……有一件关于您母亲沈清女士的事情,想和您谈谈。”
电话那头,是长久的沉默。
久到我以为她会挂断电话。
“你在哪儿?”她的声音,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颤抖。
“我就在您家小区门口。”
“你等我,我马上下去。”
几分钟后,一个穿着素色连衣裙,气质温婉的女士快步向我走来。
她的眉眼间,依稀有几分沈清的影子。
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太多风霜,反而沉淀出一种书卷气的优雅。
她就是许念。
我们对视着,没有说话。
但我们都知道,对方是谁。
她把我带回了家。
家里布置得淡雅而温馨,墙上挂着几幅山水画,笔触空灵,意境悠远。
“这是我画的。”许念给我倒了杯茶,“学我母亲,画着玩儿的。”
我们相对而坐,我从包里,拿出了那个包裹着耳环的手帕。
当我把那只孤零零的银耳环放到她面前时,她的眼泪“刷”地一下就流了下来。
她伸出手,指尖颤抖地,轻轻抚摸着那朵小小的、掐丝的梅花。
“是它……”她哽咽着,“真的是它……”
我把我的奶奶,我的寻访之路,从头到尾,都讲给了她听。
她静静地听着,眼泪一直没有停过。
“我妈妈……她一辈子都在念叨这件事。”许念说,“她跟我说,如果没有你奶奶给的那个馒头,就没有我。她说,那位大姐,是我们母女俩的再生父母。”
“她说,那只耳环,是一个信物,一个承诺。她相信,总有一天,这两只耳环会重新相遇。”
说着,许念也从一个精致的首饰盒里,拿出了另一只一模一样的耳环。
她把两只耳环,轻轻地放在了一起。
半个多世纪的分离,两只孤单的耳环,在这一刻,终于团聚了。
它们静静地躺在桌子上,仿佛在诉说着一段漫长而曲折的岁月。
“我妈妈走的时候,唯一的遗憾,就是没能亲口对你奶奶说一声‘谢谢’。”许念抬起头,泪眼婆娑地看着我,“现在,请你替我,也替我妈妈,向你奶奶的在天之灵,说一声‘谢谢’。也谢谢你,谢谢你把妈妈带回了家。”
她站起身,向我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我连忙扶住她,眼泪也模糊了视线。
这一刻,所有的辛苦和奔波,都值得了。
我不仅找到了一个故事的结局,更见证了一段跨越了时-光和苦难的,关于善良与感恩的传奇。
我邀请许念阿姨,带着耳环,回我的老家看一看。
看一看我奶奶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,看一看那个改变了她们母女命运的门口。
许念阿姨答应了。
我们一起回到了我的老家。
我爸妈见到许念阿姨,激动得说不出话来。
我妈拉着许念阿姨的手,左看右看,嘴里不停地说:“像,真像……跟你妈妈一样,都是美人。”
我爸则找出家里珍藏了多年的好茶,郑重地泡上。
两个原本毫无交集的家庭,因为一个馒头,一只耳环,在半个多世纪后,像亲人一样,团聚在了一起。
我带着许念阿姨,来到我们家的老宅门口。
就是在这里,当年,我奶奶递出了那个热腾腾的馒头。
许念阿姨站在这里,久久不语,泪流满面。
仿佛穿越了时空,看到了当年那个绝望的母亲,和那个善良的农妇。
那天晚上,我们两家人,一起吃了一顿饭。
我妈特意蒸了一大锅白面馒头。
又白又软,麦香扑鼻。
许念阿姨拿起一个馒头,轻轻地咬了一口,眼泪又掉了下来。
“就是这个味道。”她说,“我妈妈跟我形容过无数次的味道。她说,这是她这辈子吃过的,最好吃的东西。”
我们都没有说话,屋子里,只有轻轻的啜泣声。
这不是悲伤的眼泪。
是感动,是圆满,是人性中最温暖的光辉,穿透了岁月的尘埃,照进了我们每个人的心里。
回到苏州后,我做了一件事。
我向公司递交了辞呈。
我的主管,那个说话像机关枪的女人,这次却出奇地平静。
她听完了我的故事,沉默了很久。
“林未,”她说,“我批准了。而且,我支持你。”
我有些意外。
“去做你想做的事吧。”她看着我,眼神里有一种我从未见过的柔软,“有些东西,确实比业绩报表更重要。”
我成立了自己的独立设计工作室。
工作室的名字,就叫“岁寒”。
开业的第一个系列作品,灵感就来自于那对耳环。
我没有复制它的样子,而是提取了“岁寒三友”的意象和那种坚韧、清雅的风骨。
我用现代的工艺,融合传统的掐丝技法,设计了一套名为“一饭一环”的首饰。
有项链,有手镯,也有耳环。
每一件作品的背后,都附上了一张卡片,上面用最简洁的文字,讲述了沈清和我奶奶的故事。
我希望,每一个佩戴它的人,都能感受到那份跨越了苦难的善良与温暖。
出乎我意料的是,这个系列,没有经过任何商业推广,却在网上悄悄地火了。
很多人被这个故事打动。
“原来一件首饰背后,可以有这么深沉的故事。”
“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,还能看到这样一份缓慢而真挚的情感,太难得了。”
“我买的不是首饰,是感动。是相信这个世界,总有不期而遇的温暖。”
我的工作室,渐渐步入了正轨。
我和许念阿姨,也成了忘年交。
我们经常通信,打电话。她会给我寄来她新画的画,我也会把我的新设计第一个拿给她看。
那对“岁寒三友”的耳环,我们一人保管一只。
我们约定,这不只是一个家族的纪念,更是两个家族友谊的见证,要一代一代地传下去。
又一个清明节,我回到老家,去给奶奶扫墓。
我把“一饭一环”系列里,我最喜欢的一对耳环,挂在了奶奶的墓碑前。
阳光下,银饰闪着温润的光。
我仿佛看到奶奶站在阳光里,对着我微笑,就像小时候一样。
她什么也没说,但-我知道,她都看到了。
她一定,很欣慰。
我站起身,回头望去。
田野里,金黄的油菜花开得正盛,风吹过,像金色的波浪。
远处,是袅袅的炊烟。
我知道,这个世界,或许不完美,或许有很多苦难和无奈。
但是,总有一些善良,像一颗种子,会在不经意间种下。
然后,在未来的某一天,穿过漫长的岁月,开出最温暖的花。
就像那个馒头,和那只耳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