对样板戏说三道四的不少,可让他们写一个,又没那个本事!

发布时间:2025-10-28 02:09  浏览量:4

那间小小的春来茶馆,空气里都绷着一根弦。

阿庆嫂不紧不慢地续着茶水,脸上挂着滴水不漏的笑,几句“垒起七星灶,铜壶煮三江”的唱词,就把两个心怀鬼胎的家伙耍得团团转。

这场戏,叫“智斗”,半个多世纪了,依旧是京剧舞台上的绝活。

可你想过没有,这活色生香、充满市井智慧的词儿,究竟是哪位神仙写的?

答案说出来,你可能会愣一下:汪曾祺。

对,就是那个后来用文字给我们做“腌笃鲜”、讲“人间草木”的老头儿。

但在那个特殊的年代,他的名字,连同其他执笔者一道,从《沙家浜》的署名里被悄悄抹去了。

这背后藏着一段艺术与时代角力的往事,一出比舞台上更波折、更无奈的大戏。

要弄明白这一切,得先把时钟拨回到上世纪六十年代。

那是一个激情燃烧,也异常严苛的岁月。

文艺被赋予了前所未有的使命,必须成为宣传的利器。

旧有的帝王将相、才子佳人显然不合时宜,一场席卷全国的戏曲改革势在必行。

于是,八部“样板戏”横空出世,它们像是一声声惊雷,彻底改变了戏曲的面貌。

《智取威虎山》的交响乐伴奏,《红色娘子军》的芭蕾舞步,都是石破天惊的创举。

为了追求真实感,创作团队甚至跑到东北深山老林里体验生活。

这种不计成本的投入,确实让京剧等古老艺术焕发出了新的生命力。

它的影响力甚至跨越了国界,1972年,当《红色娘子军》的舞姿出现在阿尔巴尼亚的舞台上时,有外国媒体惊呼这是“东方芭蕾的革命”。

《沙家浜》就是这股浪潮中的巅峰之作。

它的前身是上海沪剧《芦荡火种》。

当改编成京剧的任务落到汪曾祺等人肩上时,挑战是巨大的。

当时文艺创作有一条铁律,叫“三突出”,简单说,就是所有人物里要突出正面人物,正面人物里要突出主要英雄,主要英雄里要突出最核心的英雄。

在《沙家浜》里,这个核心英雄是指导员郭建光。

这意味着,原本戏眼所在的阿庆嫂,必须被削弱。

这对汪曾祺来说,简直是种折磨。

他骨子里是个爱生活、爱美食、爱一切鲜活事物的人,让他把一个如此有魅力的女性角色改造成一个符号,他做不到。

可规定就是规定,怎么办?

他选择了一条更聪明的路——在细节里“夹带私货”。

他不能改变阿庆嫂的“功能性”,但他可以丰满她的血肉。

于是,我们听到了那些充满烟火气的唱词。

“垒起七星灶,铜壶煮三江。

摆开八仙桌,招待十六方。

”这哪里像地下工作者,分明就是一个精明能干、迎来送往的茶馆老板娘。

正是这些细节,让阿庆嫂这个角色在重重限制下,依旧闪烁着人性的光辉,活了起来。

汪曾祺的这种“魔力”,并非凭空而来。

他给《沙家浜》注入的艺术养分,源自他生命中最深沉的积累。

他曾深入研究过这部戏的唱腔设计,根据《中国京剧》在2021年的一份专题研究,阿庆嫂那段脍炙人口的唱段,就巧妙地吸收了苏州评弹里一种叫做“雨夹雪”的板式,时而紧凑如急雨,时而舒缓如飘雪,把人物内心的盘算和表面的镇定表现得淋漓尽致。

这种信手拈来的融合,背后是他童子功般的戏曲底蕴。

他的艺术基因,从童年时代就埋下了。

那时候,小镇上常有草台班子唱戏,锣鼓一响,他就挪不动步了。

他的父亲汪菊生,是个多才多艺的妙人,不仅会拉一手好胡琴,还擅长工笔花鸟。

据《汪曾祺全集》中的记录,其父曾拜民间画家为师,这让汪曾祺从小就对线条、色彩和意境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。

父亲还特意从苏州买回琵琶、月琴这些古典乐器,家里的丝竹之声,成了他最早的音乐启蒙。

可以说,他看戏、听戏,是在用一种画家的眼睛和音乐家的耳朵去感受。

这份热爱,到了西南联大时期,更是找到了安放之处。

在那个战火纷飞、却大师云集的校园里,他加入了“昆曲社”,跟着陶重华、张宗和等先生正儿八经地学起了昆曲。

一招一式,一板一眼,系统地学习了这门被誉为“百戏之祖”的艺术。

这段经历,不仅让他结交了一群热爱文艺的朋友,更重要的是,让他对中国传统戏曲的精髓有了切肤的体会。

这种实践经验,最终都化为了他日后进行戏曲创作时取之不尽的宝库。

所以,当他面对《沙家浜》这个任务时,他脑海里涌现的,不仅仅是京剧,还有昆曲的典雅、评弹的灵动,以及江南水乡的烟火气。

他像一个高明的厨师,将这些不同的风味巧妙地调和在一起,最终端出了一盘色香味俱全的“硬菜”。

《沙家浜》的成功,让汪曾祺声名鹊起,但也给他带来了无尽的烦恼和后来的沉默。

许多年后,当那段风云激荡的岁月过去,汪曾祺在自己的散文集《晚翠文谈》中,终于可以坦诚地回顾这段经历。

他毫不避讳地批评样板戏“主题先行”的创作方式,认为它为了一个概念而牺牲了艺术的真实性。

但他又由衷地佩服那种“十年磨一戏”的工匠精神,那种对艺术细节近乎苛刻的打磨。

他认为,样板戏在音乐上的探索,特别是中西合璧的尝试,为京剧的现代化打开了一扇门。

他在1980年代的一次访谈中说:“样板戏是特殊时期的特殊产物,其技术经验可借鉴,但创作自由不可弃。

”这番话,充满了辩证的智慧和过来人的通透。

如今,《沙家浜》早已超越了它诞生的那个时代,于2006年入选“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”名录,那段“智斗”依旧是中国戏曲学院的经典教材。

而关于样板戏的讨论,也渐渐褪去了曾经的火药味。

最新的学术观点,如2023年《文艺研究》中的一篇文章所指,样板戏正在经历一个从“政治符号”向“文化遗产”的转型。

人们开始更客观地看待它的艺术价值和历史地位。

汪曾祺的一生,就像他笔下的阿庆嫂,总能在最严酷的境遇里,找到安身立命的缝隙,并让艺术的种子在其中悄然发芽。

时代会过去,但那些真正扎根于生活、闪耀着人性光辉的艺术,生命力总是格外顽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