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你看透“欲望”的本质,才算真正读懂了人生

发布时间:2025-10-25 22:12  浏览量:4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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当你看透“欲望”的本质,才算真正读懂了人生

人这一生,究竟为何所困?是为财,是为名,还是为那镜花水月般的情?

《道德经》有言:“五色令人目盲,五音令人耳聋,五味令人口爽,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,难得之货令人行妨。”

世间万物,皆有其两面,欲望便是那最锋利的双刃剑,一面是催人奋进的动力,另一面,则是万劫不复的深渊。

我们总以为,得到越多,就会越快乐。

可当真正站在欲望的顶峰,回首望去,看到的究竟是满足,还是更大的空虚?

或许,只有当你看透了欲望那层华丽的外衣,窥见了它最赤裸的本质时,才算真正读懂了这跌宕起伏的人生。

今天,我们就来讲一个关于玉雕师江源和一块能“捉住”欲望的奇石的故事。

01

南淮城里,有个手艺叫绝的玉雕匠人,名叫江源。

江源无父无母,孑然一身,守着一间祖上传下来的小铺子过活。

这铺子不大,临着一条不算热闹的街巷,每日开门,听的是风声雨声,闻的是青石板上淡淡的苔藓气味。

旁人看来,江源的日子过得清苦,甚至有些孤寂。但他自己却乐在其中。

他不好烟酒,不喜喧闹,唯一的癖好,便是每日清晨,泡上一壶粗茶,静静地端详那些未经雕琢的璞玉。

在他眼中,每一块石头里,都藏着一个沉睡的灵魂。他的工作,就是用刻刀将它们唤醒。

江源的手艺,是南淮城公认的头一份。经他手雕出的东西,无论是山水草木,还是飞禽走兽,都活灵活ǝ样,仿佛被注入了生命。

可怪就怪在,江源的手艺虽好,生意却一直不温不火。

原因无他,只因他有个古怪的规矩:凡俗之物不雕。

何为凡俗?龙凤呈祥、麒麟送子、福禄寿喜……这些市面上最受欢迎,能卖出大价钱的题材,江源一概不碰。

他只雕他眼中“有灵”之物。

或许是雨后石阶上的一只蜗牛,或许是冬日枯枝上的一片残雪,又或许是风中摇曳的一根芦苇。

这些东西,在旁人看来,太过寡淡,不吉利,也卖不出价钱。

因此,找他做东西的,多是些志趣相投的落魄文人,三两银子,换一件雅趣的小玩意儿,彼此都觉得值。

至于那些真正的大主顾,豪商巨贾,都请了城东的“金玉满堂”,那里的师傅最懂富贵人家的心思。

对此,江源毫不在意。他常说:“君子役物,小人役于物。我雕的是心境,不是金银。”

他就这样,守着他的小铺子,守着他的怪规矩,过了二十多年与世无争的日子。

直到那年暮春的一个黄昏,一个神秘的老翁,带着一块举世无双的奇石,敲开了他的店门。

那天,夕阳的余晖正将江源的影子拉得老长。他刚收拾好工具,准备关门,一阵轻缓的敲门声“叩叩”响起。

江源打开门,门外站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翁。

老翁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,脚踩一双布鞋,背上背着一个沉甸甸的行囊,风尘仆仆,看上去就像个远行的旅人。

唯一与众不同的,是他的眼睛。那双眼睛,深邃得像一潭古井,仿佛能将人的魂魄都吸进去。

“老丈,可是要雕些什么?”江源客气地问。小店生意冷清,难得有客上门。

老翁没有立刻回答,而是迈步走进店内,目光在那些雕好的小物件上缓缓扫过。

他看得很慢,很仔细,时而点头,时而又微微摇头。

江源也不催促,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。他看得出,这老翁是个懂行的。

许久,老翁才将目光从一件“寒雀登枝”的雕件上收回,转头看向江源,眼中流露出一丝赞许。

“年轻人的心,倒是比这南淮城的天还要静。”老翁缓缓开口,声音沙哑却中气十足。

江源微微一笑:“心不静,刀会乱。刀一乱,石头的魂就没了。”

“说得好!”老翁抚掌一笑,随即解下背上的行囊,小心翼翼地从里面取出一个用厚布包裹的东西。

他将包裹放在桌上,一层一层地解开。

当最后一层布被揭开时,一抹温润的光华瞬间流淌出来,将整个简陋的铺子都映照得亮堂了几分。

江演的呼吸,在那一刻停滞了。

那是一块玉。

一块他从未见过的玉。

通体呈一种奇异的墨色,却又不像寻常的墨玉那般死气沉沉。玉石内部,仿佛有流光在缓缓涌动,像是深夜里最沉静的星河。更奇的是,用手触摸,竟能感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。

身为玉雕匠,江源一生过手的石头没有一千也有八百,可没有一块,能与眼前这块相提并论。

这根本不是凡间的玉石!

“此玉名为‘忘忧’,采自昆仑之巅,埋于玄冰之下三千年。”老翁的声音悠悠传来,“小师傅,你可敢雕它?”

江源的心神从玉石上收回,他看着老翁,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凝重。他知道,这块玉的分量,远不止它本身。

“敢问老丈,想雕个什么?”江源沉声问道。

如此神物,想必是要雕刻真龙神兽,或是上古神明,才能配得上它的身价。

然而,老翁接下来的话,却让江源彻底愣住了。

“我要你雕的,不是龙,不是凤,也不是神佛。”

老翁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,在空中比划了一个玄奥的形状,像是一个无底的漩涡。

“我要你用它,为我雕一件‘欲望盘’。”

“欲望盘?”江源眉头紧锁,这个名字他闻所未闻。

“不错。”老翁点了点头,深邃的目光紧紧盯着江源,“就是捕捉欲望,承载欲望的盘。”

江源更糊涂了:“欲望乃无形之物,如何捕捉?又如何雕刻?”

这简直是天方夜谭!手艺再好的工匠,也只能雕刻有形之物,哪有雕刻虚无缥缈的欲望的道理?

“寻常人自然不行,但你或许可以。”老翁嘴角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。

“你的心很静,静得像一池不起波澜的死水。但也正因如此,你才能感受到旁人无法察觉的,来自人心最深处的涟漪。”

老翁顿了顿,继续说道:“这‘欲望盘’的雕法也与众不同。你不能在心平气和时动刀。”

“恰恰相反,你必须在你心绪最不宁,欲望最炽烈的时候,才能下刀。”

江源闻言,心头巨震。

这简直是违背了他多年来信奉的匠人准则!心不静,刀会乱。这是他学艺第一天,师傅就刻在他心里的戒律。

可这老翁,却要他反其道而行。

“老丈,这……”江源面露难色,“您不是在说笑吧?心若乱了,手如何能稳?稍有不慎,这块神物可就毁了。”

“毁不了。”老翁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,“‘忘忧’玉有灵,它会指引你的刀。你只需遵从本心,将你感受到的,你心中涌起的,最强烈的‘求之不得’,刻上去便可。”

“求之不得?”江源喃喃自语,他一个无欲无求之人,哪来的什么“求之不得”?

就在江源犹豫不决之时,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喧哗。

一个娇俏又带着几分蛮横的女声响起:“就是这里!本小姐看上的东西,谅他也不敢不卖!”

话音未落,几个家丁护着一位衣着华贵的少女,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。

为首的少女,正是南淮城首富柳万金的独女,柳如烟。

这柳如烟,仗着家世,在南淮城里向来是横着走,但凡她看上的东西,没有得不到的。

她一眼就看到了桌上那块流光溢彩的“忘忧”玉,眼睛瞬间就亮了。

“好漂亮的石头!”柳如烟几步上前,伸手就要去拿。

“姑娘,不可!”江源下意识地伸手拦住。

柳如烟柳眉一竖,斥道:“放肆!本小姐看上的东西,你也敢拦?”

“此物已是这位老丈预定,恕不外售。”江源不卑不亢地说道。

柳如烟这才注意到旁边站着的老翁,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老翁寒酸的穿着,脸上露出鄙夷的神色。

“就他?他出得起多少钱?本小姐出双倍!”她从袖中掏出一沓银票,重重地拍在桌上,“这里是五百两,这块石头,本小姐要了!”

江...源看都没看那沓银票,只是摇了摇头:“君子一诺,价值千金。姑娘请回吧。”

“你!”柳如烟被噎得满脸通红,她何曾受过这种气?

她转头对老翁说道:“老头,你把这石头让给我,我再多给你一百两,够你逍遥快活下半辈子了!”

老翁却像是没听到一样,只是笑眯眯地看着江源,问道:“小师傅,你想好了吗?这块玉,你雕,还是不雕?”

江源深吸一口气,他看了一眼骄横跋扈的柳如烟,又看了一眼桌上那块神秘的“忘忧”玉,最后目光落在了老翁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上。

他知道,自己平静的日子,从今天起,就要结束了。

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预感在他心头升起,仿佛接下这块玉,就是接下了一个巨大的漩GL涡。

可同时,身为匠人,面对如此神物的诱惑,那种发自内心的渴望,又让他无法拒绝。

这,算不算是一种“求之不得”呢?

江源的内心,第一次起了波澜。

他对着老翁,郑重地拱手作揖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晚辈,接了。”

“好!”老翁抚掌大笑,笑声中充满了快意。

而被晾在一边的柳如烟,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。

她看着江源,冷冷地说道:“好,很好!一个穷酸匠人,竟敢扫本小姐的兴。你有种,给我等着!”

说罢,她带着家丁,怒气冲冲地转身离去。

一场风暴,已然在小小的南淮城,悄然酝酿。

而江源并不知道,当他点头应下这桩诡异买卖的瞬间,他命运的齿轮,已经开始朝着一个完全无法预料的方向,缓缓转动。

老翁似乎对柳如烟的威胁毫不在意,他将那块“忘忧”玉推到江源面前,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布袋,放在玉旁。

“这是定金。”老翁说,“至于酬劳,待事成之后,你自会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。”

说完,他便转身,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铺子,很快就消失在了暮色之中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
江源拿起那个布袋,入手沉甸甸的。

打开一看,里面并非金银,而是一颗颗饱满光亮的……米粒?

江源愣住了,他将米粒倒在手中,仔细一看,才发现这些根本不是米,而是用最上等的羊脂白玉,精雕细琢而成的米粒!

每一颗都栩栩如生,甚至连米粒上的纹路都清晰可见。

这等鬼斧神工,江源自问望尘莫及。

他心中骇然,这老翁究竟是何方神圣?竟有如此通天的手艺和身家?

而他所说的,“欲望盘”雕成之后,自己会得到“最想要的东西”,又会是什么?

江源活了二十多年,第一次对未来产生了迷茫和……一丝隐秘的期待。

他握着手中的玉米,再看看桌上那块深邃如夜空的“忘忧”玉,心中那池静水,彻底乱了。

02

送走神秘老翁,江源的生活并未立刻掀起什么波澜。

柳如烟的威胁,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,荡起一圈涟漪后,便沉寂了下去。

江源依旧每日开门,泡茶,对着那块“忘忧”玉发呆。

他试了很多次,想要遵从老翁的嘱咐,在心绪不宁时动刀。

可他发现,这比让他心如止水时雕刻还要难。

他试着去想那些烦心事。比如,铺子下个月的租金还没凑齐;比如,隔壁包子铺的王大妈又在念叨着要给他介绍媳妇;比如,城东“金玉满堂”的生意又好了几成。

可这些念头,就像风吹过水面,只留下些许微不足道的波纹,根本算不上老翁口中的“炽烈欲望”。

他的心,太平静了,静得像一口枯井,投不进半点阳光。

难道自己真的要辜负老翁的托付?

江源有些烦躁地放下手中的刻刀,决定出门走走,换换心境。

他漫无目的地走在南淮城的街头,看着熙熙攘攘的人群,一种前所未有的疏离感涌上心头。

他看到赌坊门口,一个输红了眼的赌徒,双目赤红,死死盯着骰盅,那种对翻本的渴望,几乎要从眼睛里喷出火来。

他看到首饰铺里,一个年轻的妇人,痴迷地抚摸着一支金钗,眼神里的占有欲,浓得化不开。

他看到茶楼上,几个文人墨客,正为了一个虚无缥D名的“江南第一才子”的头衔,争得面红耳赤。

欲望。

这两个字,从未如此清晰地展现在江源面前。

贪婪、虚荣、嫉妒、痴迷……这些情绪,像一张无形的大网,笼罩着城里的每一个人。

他们或喜,或悲,或怒,或狂,都被这根名为欲望的线,牵引着,挣扎着,沉浮着。

江源忽然有了一丝明悟。

老翁说的“求之不得”,或许并不仅仅指他自己。

他自己是井,一口枯井,但他的眼睛,可以看到井外的惊涛骇浪。

他可以……雕刻别人的欲望!

这个念头一生出,江源便迫不及待地赶回了铺子。

他关上店门,将那块“忘忧”玉郑重地摆在桌案上,脑海里回想着刚才在街上看到的一幕幕。

他想起了那个输红了眼的赌徒。

那赌徒在开盅前的一瞬间,整个身体都紧绷着,眼神里充满了对“赢”的极致渴望,那种渴望,甚至带着一种毁灭一切的疯狂。

江源闭上眼睛,努力将自己代入到那个赌徒的身体里。

他仿佛能闻到赌坊里混杂着汗臭和劣质酒气的味道,能听到骰子在碗里碰撞的清脆声响,能感受到心脏因为紧张和期待而剧烈地跳动。

一种强烈的,想要撬开命运,窥探结果的冲动,在他胸中涌起。

就是这种感觉!

江源猛地睁开眼,眼中精光一闪,他拿起了最细的一把刻刀。

这一次,他的手不再像往常那般稳如磐石,而是带着一丝微不可查的颤抖。

这颤抖,并非因为紧张,而是因为兴奋!

他的刀尖,轻轻地落在了“忘忧”玉光滑如镜的表面。

“嗤——”

一声极其细微的轻响,一道浅浅的痕迹,出现在了玉石上。

随着这一刀下去,江源感觉自己体内的某种情绪,仿佛被抽走了一丝,顺着刀尖,流进了玉石之中。

而那块原本深邃沉静的“忘忧”玉,内部的流光,似乎闪烁了一下,变得比之前明亮了那么一瞬。

有门!

江源精神大振,他手中的刻刀开始飞快地舞动起来。

他不再拘泥于形,而是完全遵从着心中的那股冲动。

他的刀法时而凌厉,时而迟疑,时而疯狂,时而绝望,完美地复刻了一个赌徒在欲望深渊中挣扎沉浮的所有心境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当江源刻下最后一刀,他整个人都虚脱了,仿佛被抽干了精气神,汗水湿透了衣背。

他喘着粗气,看向桌上的玉石。

只见那“忘忧”玉的表面,已经不再光滑。

上面出现了一幅奇异的图案。

那是一张扭曲的,不成形状的脸。

脸上没有五官,只有一只巨大而空洞的眼睛,眼睛里,刻满了密密麻麻的,代表着骰子点数的圆点。

整幅图案,透着一种诡异的张力,让人看上一眼,就仿佛能听到来自地狱的,绝望的嚎叫。

江源呆呆地看着自己的作品,心中涌起的,不是完成一件杰作的喜悦,而是一种莫名的寒意。

他,真的把“欲望”雕刻出来了。

就在这时,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他的思绪。

江源定了定神,走去开门。

门口站着的,是隔壁包子铺的王大妈,她一脸惊慌失措。

“江源啊,不好了!出大事了!”王大妈焦急地喊道。

“王大妈,您慢点说,出什么事了?”

“城南的那个‘常胜赌坊’,刚才走水了!火势大得吓人,听说……听说烧死了好几个人!”

江源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了上来。

“烧死了人?可知是谁?”

“唉,还能有谁!”王大妈叹了口气,“听说就有那个出了名的赌鬼李三!他婆娘刚才哭着从街上跑过去,说李三把家里最后一点米钱都偷去赌了,结果……唉,作孽啊!”

赌鬼李三!

江源的脑子“嗡”的一声。

他今天在街上看到的那个输红了眼的赌徒,可不就跟旁人议论的李三有七八分相像吗?

巧合?

这世上,真有这么巧的事吗?

他雕刻了赌徒的欲望,赌坊就走水,赌徒就被烧死……

江源不敢再想下去,他猛地关上门,冲回桌边,死死地盯着那块“欲望盘”。

玉盘静静地躺在那里,内部的流光似乎又黯淡了一些,恢复了最初的沉静,仿佛刚才那诡异的光亮只是一场错觉。

而那张雕刻出来的,扭曲的脸,在昏暗的光线下,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他。

江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。

这块玉,到底是什么东西?

它真的……能实现雕刻于其上的欲望吗?

如果是,那代价又是什么?

一夜无眠。

第二天,江源顶着两个大大的黑眼圈打开了店门。

赌坊走水的事情,已经在城里传得沸沸扬扬。

官府初步查验的结果,说是灯烛引燃了幔帐,纯属意外。

但江源的心,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平静下来。

他不敢再碰那块“忘-忧”玉,甚至不敢多看它一眼。他把它用布里三层外三层地包好,藏在了柜子最深处。

他想把这块玉还给那个神秘的老翁,可老翁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,再也没有出现过。

日子,似乎又回到了从前。

江源依旧雕刻着他的石头,只是,他的心再也静不下来了。

他的脑海里,总是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张扭曲的脸,和王大妈口中李三媳妇的哭嚎。

他开始变得疑神疑鬼,总觉得暗处有一双眼睛在盯着他。

就在江源快要被这种精神折磨逼疯的时候,柳如烟,又找上了门。

这一次,她不是来买东西的。

她是来……报复的。

“就是他!给我砸!”

柳如烟俏生生地站在门口,脸上带着快意的冷笑,手指着江源的铺子,对身后的家丁下令。

家丁们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,对着店里那些小巧精致的玉雕,就是一顿打砸。

“乒乒乓乓——”

清脆的碎裂声不绝于耳。

那些江源视若珍宝,花费了无数心血才雕琢出来的“心境”,在一瞬间,就变成了一地廉价的碎片。

雨后的蜗牛、冬日的残雪、风中的芦苇……

全都碎了。

江源呆立在原地,浑身冰冷,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多年的心血毁于一旦。

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双手死死地攥成了拳头,指甲深-深地嵌进了肉里,却感觉不到一丝疼痛。

“住手!你们给我住手!”他咆哮着,像一头受伤的野兽。

然而,没有人在意他的怒吼。

一个家丁甚至一脚踹翻了他工作的桌案,刻刀、工具散落一地。

柳如烟走到他面前,居高临下地看着他,眼中充满了鄙夷和快意。

“穷酸匠人,现在知道得罪本小姐的下场了?”

“你当初若乖乖把那块石头卖给我,何至于此?”

“我告诉你,这还只是个开始!从今天起,我会让你在这南淮城,再也接不到一单生意,让你连饭都吃不上!”

说完,她得意地大笑着,带着家丁扬长而去。

只留下江源一个人,站在满目疮痍的铺子里,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雕像。

许久,他缓缓地蹲下身,颤抖着手,捡起一块“寒雀登枝”的碎片。

那只他最得意的,仿佛下一秒就要振翅飞走的寒雀,如今只剩下半个身子,断口处狰狞刺眼。

江源的心,也像这块玉一样,碎了。

二十多年的平静,二十多年的坚守,在这一刻,被砸得粉碎。

他一直以为,自己可以超然物外,可以不在乎金钱名利。

可当他的一切都被人肆意践踏,当他的尊严被人踩在脚下,他才发现,所谓的“心如止水”,不过是一个天大的笑话。

一股从未有过的,炽烈的情绪,从他心底最深处,如火山般喷发出来。

那不是悲伤,也不是绝望。

是恨!

是对柳如烟的恨!是对这个不公世道的恨!

强烈的恨意,像毒蛇一样啃噬着他的理智,他的眼神,变得和那日他在赌坊门口看到的赌徒,一模一样。

也是充满了毁灭一切的疯狂。

他猛地站起身,冲到柜子前,疯狂地将里面的东西全都扒拉出来。

终于,那个用厚布包裹的“忘忧”玉,再次出现在他眼前。

他颤抖着手,解开布包。

那块深邃的玉石,静静地躺在那里,仿佛正在等待着他。

江源红着眼睛,将玉石放在唯一还算完好的地-板上,捡起一把最锋利的刻刀。

他要雕刻!

他要把这滔天的恨意,全都刻进这块玉里!

他要让柳如烟,付出代价!

他要让她……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!

这个念头,像魔鬼的低语,在他的脑海中疯狂回响。

江源的脸上,露出了一个和玉盘上那张脸一样,扭曲而诡异的笑容。

他举起了刀。

03

夜,深得像一池浓墨。

江源的铺子里,没有点灯。

只有一缕清冷的月光,从被砸坏的窗棂中斜斜地照进来,落在那块诡异的“忘忧”玉上。

江源跪坐在地上,双目赤红,手中的刻刀在月光下泛着森然的寒光。

他的周围,是一片狼藉。

碎裂的玉石,倾倒的桌椅,散落的工具……像是一场浩劫过后的废墟。

而他,就是这片废墟中,唯一的生灵。

一个充满了滔天恨意的,复仇的恶鬼。

“柳、如、烟……”

他从牙缝里,一字一顿地挤出这个名字。

每说一个字,他心中的恨意就加深一分。

他的脑海里,反复回放着白天的那一幕。

柳如烟那张骄横跋扈的脸,家丁们肆无忌惮的打砸,还有自己那些被毁掉的心血……

二十多年的清静无为,在绝对的强权和羞辱面前,是如此的不堪一击。

他以为自己是俯瞰众生的井,到头来,却发现自己才是那只被困在井底,任人欺凌的蛙。

凭什么?

就因为她有钱有势,就可以为所欲为吗?

就因为我一介草民,就活该被肆意践踏吗?

不!

我不甘心!

强烈的愤恨和不甘,化作一股灼热的岩浆,在他胸中奔腾,灼烧着他的五脏六腑。

他需要一个宣泄口。

而眼前的“欲望盘”,就是他唯一的宣泄口。

“嗤——”

又是一刀。

比上一次雕刻赌徒时,更用力,更决绝。

刀尖划过玉石,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仿佛是恶鬼的指甲在긁着棺材板。

一股比上次更强烈的,被抽离的感觉传来。

江源能清晰地感觉到,自己心中那股纯粹的、几乎要将自己焚烧殆尽的恨意,正源源不断地通过刻刀,被“忘忧”玉吸食进去。

玉石内部的流光,再次亮了起来。

这一次,不再是转瞬即逝的闪烁,而是持续地,妖异地亮着,像一颗跳动着的,黑色的心脏。

一种难以言喻的,病态的快感,涌上江源的心头。

他仿佛看到,柳如烟正跪在他面前,痛哭流涕地忏悔;他仿佛看到,不可一世的柳家,在一夜之间轰然倒塌,化为灰烬……

复仇的幻象,让他陷入了一种癫狂的兴奋之中。

他手中的刻刀,舞动得越来越快,越来越疯狂。

他不再有任何章法,只是凭着本能,将心中所有的恶毒与诅咒,倾泻在这块玉石之上。

这一次,他没有雕刻任何具体的形象。

他只是在玉盘上,留下了一道又一道深可见骨的划痕。

这些划痕,纵横交错,杂乱无章,像是被野兽的利爪撕扯过一般,充满了暴戾和毁灭的气息。

整个“欲望盘”的表面,变得狰狞而丑陋。

当最后一刀落下时,江源手中的刻刀,“当啷”一声掉在地上。

他整个人向后一仰,瘫倒在地,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,汗水像溪流一样从额头淌下。

他感觉自己被彻底掏空了。

不只是体力,连同灵魂,仿佛都随着那些恨意,一同被吸进了玉盘之中。

他的脑子一片空白,再也生不出半点恨意,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空虚。

而那块“欲望盘”,在吸食了他所有的恨意之后,内部的妖异光芒,也达到了顶峰。

整个玉盘,都在微微地颤动,发出“嗡嗡”的低鸣,仿佛有什么东西,即将要破土而出。

玉盘的表面,那些狰狞的划痕,开始缓缓地蠕动,重新组合。

最终,它们汇聚成了一个字。

一个用鲜血写成般的,猩红的篆字——

“死”。

看到那个字的瞬间,江源猛地打了个寒颤,一丝清明,回到了他的脑海。

我……我做了什么?

他惊恐地看着那个“死”字,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,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。

他不是要报复吗?他不是要让柳如烟求生不得,求死不能吗?

可为什么,最后刻出来的,竟是这样一个绝望而彻底的字?

这已经不是报复了。

这是……诅咒!

一个以他灵魂为代价,发出的,最恶毒的诅咒!

江源连滚带爬地想要远离那块玉盘,可他的身体却像灌了铅一样,动弹不得。

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“死”字,在玉盘上闪烁着不祥的红光,像一只索命的眼睛,死死地盯着他。

“不……不应该是这样的……”

江源绝望地喃喃自语。

他只是想讨回一个公道,他只是想让恶人得到惩罚,他不想杀人!

可现在,一切都晚了。

欲望的魔鬼一旦被放出牢笼,就再也收不回去了。

就在江源被无尽的恐惧和悔恨吞噬时,一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。

那个刻在玉盘上的“死”字,红光一闪,竟然……消失了。

玉盘又恢复了那深邃的墨色,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。

只有那些狰狞的划痕,证明着刚才那疯狂的一切。

怎么回事?

江源愣住了。

诅咒……消失了?

难道是失败了?还是说,这块玉石,根本就没有那种邪异的力量,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?

一丝侥幸,在他心底悄然升起。

或许,老天有眼,不愿让他铸成大错。

然而,他这口气还没松到底,铺子那扇本应紧闭的大门,却“吱呀”一声,无风自开了。

一道瘦削的身影,逆着月光,缓缓走了进来。

来人,正是那个消失了许久的,神秘老翁。

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,脸上带着那抹高深莫测的微笑。

他的目光,越过瘫倒在地的江源,落在了那块“欲望盘”上。

“不错,不错。”老翁点了点头,眼中露出满意的神色,“第二道欲望,已经刻上去了。比老夫想象的,还要快一些。”

江源挣扎着抬起头,声音嘶哑地问道: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?这块玉……到底是什么鬼东西?”

“老夫是谁不重要。”老翁走到他面前,蹲下身,那双深邃的眼睛,平静地注视着他,“重要的是,这块‘欲望盘’,它究竟是什么。”

“它……它不是能实现愿望吗?”江源颤抖着问,“我……我刚才……”

“实现愿望?”老翁闻言,忽然笑了,笑声中带着一丝怜悯,“年轻人,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。”

他伸出枯瘦的手指,轻轻点了一下那块玉盘。

“它,不是用来实现欲望的。”

“它是用来……交换欲望的。”

“交换?”江源一脸茫然。

“没错。”老翁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,“你刻下了一个欲望,它便会帮你实现。但作为代价,它会从这世上,拿走另一个与你毫不相干之人的,同等珍贵的东西。”

“就像那天……”老翁的声音压得极低,“你刻下了赌徒‘赢’的欲望,它便用一场大火,拿走了另一个人‘生’的欲望。”

江源如遭雷击,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
原来……原来赌坊那场大火,真的是因为他!

不是巧合!

他用一个陌生人的性命,交换了一个赌徒虚无缥缈的翻本梦!

巨大的罪恶感,像潮水一般将他淹没。

“那……那我刚才……”江源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,他不敢想下去。

他刚才刻下的,是何等恶毒的诅咒?

那一个猩红的“死”字,又将从哪个无辜者的身上,换来怎样的代价?

老翁看着他煞白的脸,缓缓地摇了摇头,嘴角那抹神秘的微笑,此刻在江源眼中,却显得无比诡异和冰冷。

“年轻人,你还是没明白。‘欲望盘’的法则,远比你想象的要公平,也远比你想象的要残酷。”老翁的声音像来自九幽之下,带着一丝幽幽的叹息,“它交换的,从来不是对等的物件,而是对等的‘渴望’。”

“你以为,你用那滔天的恨意,为柳如烟刻下了一个‘死’字,就是想让她死吗?”

“不。”老翁伸出一根手指,轻轻摇了摇,“在你内心最深处,你最渴望的,并非是她的死亡,而是希望她能尝到和你一样的,那种被夺走最珍贵之物的痛苦,那种从云端跌入泥潭的绝望。”

江源怔住了,他回想自己被砸毁的店铺,回想自己碎了一地的心血,内心最深处的那股情绪,确实不是单纯的杀意,而是一种“凭什么你能拥有一切,而我一无所有”的强烈不甘与毁灭欲。他渴望的,是柳如烟也失去她最宝贵的东西。

老翁看着他迷茫的眼神,继续说道:“你的欲望,已经被‘欲望盘’受理了。从今晚开始,柳如烟最珍视,最引以为傲,最无法失去的东西,将会一点一点地,从她生命中消失。而作为交换,一个你从未见过的,对生活充满热爱的无辜之人,他生命中最渴望守护的美好,也正在被无情地剥夺。”

“这……这不可能……”江源惊恐地摇着头,他不愿相信这残酷的真相。他猛地抓住老翁的衣袖,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嘶声问道:“那到底是什么?柳如烟失去的到底是什么?那个无辜的人,他又失去了什么?欲望……欲望的本质,到底是什么?求求你告诉我!”

04

老翁看着他煞白的脸,缓缓地摇了摇头,嘴角那抹神秘的微笑,此刻在江源眼中,却显得无比诡异和冰冷。

“年轻人,你还是没明白。‘欲望盘’的法则,远比你想象的要公平,也远比你想象的要残酷。”

老翁的声音像来自九幽之下,带着一丝幽幽的叹息,“它交换的,从来不是对等的物件,而是对等的‘渴望’。”

“你以为,你用那滔天的恨意,为柳如烟刻下了一个‘死’字,就是想让她死吗?”

“不。”老翁伸出一根手指,轻轻摇了摇,“在你内心最深处,你最渴望的,并非是她的死亡,而是希望她能尝到和你一样的,那种被夺走最珍贵之物的痛苦,那种从云端跌入泥潭的绝望。”

江源怔住了,他回想自己被砸毁的店铺,回想自己碎了一地的心血,内心最深处的那股情绪,确实不是单纯的杀意,而是一种“凭什么你能拥有一切,而我一无所有”的强烈不甘与毁灭欲。

他渴望的,是柳如烟也失去她最宝贵的东西。

老翁看着他迷茫的眼神,继续说道:“你的欲望,已经被‘欲望盘’受理了。”

“从今晚开始,柳如烟最珍视,最引以为傲,最无法失去的东西,将会一点一点地,从她生命中消失。”

“而作为交换……”老翁顿了顿,眼中闪过一丝不忍,“一个你从未见过的,对生活充满热爱的无辜之人,他生命中最渴望守护的美好,也正在被无情地剥夺。”

“不!不!”江源惊恐地摇着头,他不愿相信这残酷的真相。

他猛地抓住老翁的衣袖,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,嘶声问道:“那到底是什么?柳如烟失去的到底是什么?那个无辜的人,他又失去了什么?”

“自己去看吧。”老翁的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波澜,“你种下的因,结出的果,无论多苦涩,都必须由你自己来尝。”

“当你亲眼看到那两个人的命运,你就会明白,欲望的本质,究竟为何物。”

说完,老翁的身影,竟像一缕青烟,在月光下缓缓变淡,最终消失不见,仿佛从未踏足过这间破败的铺子。

只留下江源一人,瘫倒在冰冷的地面上,被巨大的恐惧和悔恨,彻底吞噬。

第二天,南淮城里传出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消息。

城中首富柳万金,不知为何,突然将城中最有名的几位大夫,全都请进了府中,而且一个个进去时行色匆匆,出来时却都面色凝重,讳莫如深。

好事者纷纷猜测,是不是柳家那位一向骄横的独女柳如烟,得了什么急病。

江源听到这个消息时,心猛地沉了下去。

他知道,开始了。

那个由他亲手刻下的诅咒,已经开始生效了。

一连几天,江源都将自己关在铺子里,食不下咽,夜不能寐。

他不敢出门,他怕看到任何与柳家有关的消息,更怕从别人口中,听到那个无辜者遭受厄运的传言。

可逃避,并不能让他的罪恶感减少分毫。

那块“欲望盘”,就像一个梦魇,盘踞在他心中。他把它藏在最深的角落,却总能感觉到它散发出的丝丝寒意,提醒着他犯下的罪孽。

终于,在第五天的黄昏,江源再也无法忍受这种内心的煎熬。

他决定,要像老翁说的那样,亲眼去看一看。

他想知道,自己究竟酿成了何等大错。

他像一个幽灵,悄无声息地潜到了柳府高高的院墙外。

正值夏夜,柳府后花园里灯火通明,隐隐有丝竹之声传出。

江源寻了一处僻静的角落,攀上墙头,朝里面望去。

花园的凉亭里,柳万金正陪着一位据说是从京城来的神医,面带愁容。

而在他们不远处,一个身着华服的少女,正坐在石凳上,面前摆着一张名贵的古琴。

那少女,正是柳如烟。

只是,此刻的她,脸上再无半分往日的骄横与神采。

她面色憔悴,双目无神,整个人瘦了一大圈,仿佛一朵被霜打了的牡丹,失去了所有的光彩和生气。

她伸出曾经纤细白皙的双手,轻轻地放在琴弦上。

那曾是南淮城最会弹琴的一双手,据说她三岁习琴,七岁便能引得百鸟驻足,是柳万金最大的骄傲。

琴技,便是她柳如烟除了家世之外,最引以为傲,最珍视的东西。

“如烟,再试试。”柳万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。

柳如烟空洞的眼神动了动,她深吸一口气,手指开始拨动琴弦。

“叮……咚……铮……”

一连串不成调的,干涩刺耳的音符,从她指下流出,像是有人在用钝刀子刮着铁锅,难听至极。

这哪里还是什么仙音妙曲,分明就是噪音!

柳如烟的身体猛地一颤,她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。

这双手,仿佛不再属于她。

明明脑海里有无数美妙的旋律,可指尖,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它们呈现出来。

她的天赋,她的灵气,她引以为傲的一切,都消失了。

消失得无影无踪。

“不……为什么会这样?为什么!”

柳如烟崩溃地尖叫起来,她疯狂地捶打着那张古琴,名贵的琴身发出一声声沉闷的哀鸣。

“我的手!我的手怎么了!我为什么弹不了琴了!”

她像个疯子一样,又哭又笑,那绝望而癫狂的模样,让墙头上的江源,浑身冰冷,如坠冰窟。

他终于明白,柳如烟失去的是什么了。

不是金钱,不是美貌,而是她的“魂”。

一个以才情傲立于世的女子,失去了她的才情,这比杀了她,还要残忍。

这,就是他想要的报复吗?

看着那个在地上翻滚哭嚎,再无半点人形的少女,江源的心中,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,只有无边无际的寒冷和恐惧。

原来,毁灭一个人,是如此丑陋的一件事。

“看到了吗?”

一个幽幽的声音,在他耳边响起。

江源猛地回头,老翁不知何时,已经悄无声息地站在了他身后,目光平静地看着园中的一切。

“这,就是你渴望的‘果’。”

江源嘴唇哆嗦着,一个字也说不出来。

“她的‘渴望’,是成为天下第一的琴师,这份骄傲,是她生命的支柱。”老翁缓缓说道,“你夺走了她的支柱,让她从云端跌落,灵魂成了一片荒漠。你满意了吗?”

江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,摇着头,泪水无声地滑落。

“不……我不想这样的……”

“可你的‘欲望’就是这样想的。”老翁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,“现在,该去看另一颗‘果’了。”

老翁抓住江源的肩膀,江源只觉得眼前一花,四周的景物飞速倒退。

不过瞬间,他们已经离开了奢华的柳府,来到了一处破败的城南陋巷。

巷子深处,一间低矮的茅草屋里,传出女人压抑的哭泣声和孩子虚弱的咳嗽声。

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和贫穷的气息,扑面而来。

江源踉跄着走到窗边,透过破了洞的窗纸,向里望去。

屋里光线昏暗,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,正端着一碗黑乎乎的药,流着泪,喂床上的一个七八岁的男孩。

男孩病得很重,小脸烧得通红,不停地咳嗽,连喝药的力气都没有。

而在屋子的另一角,一个身材壮硕的汉子,正背对着他们,坐在一个小板凳上,肩膀在微微地耸动。

他的面前,是一堆湿润的泥土和一个制陶用的转盘。

那汉子,缓缓地抬起了他的一双手。

那是一双本该充满力量,无比灵巧的匠人之手。

可此刻,那双手,却在不受控制地,剧烈地颤抖着!

他尝试着,用那双颤抖的手,去捧起一团陶泥。

可那团泥,在他的手中,却像有了生命一般,无论如何也不肯听从他的塑造,一次又一次地从他指间滑落,变形,最终化作一滩烂泥。

汉子发出一声压抑的,如同野兽般的低吼。

他狠狠地一拳,砸在了转盘上,泥水四溅。

“爹……”床上的男孩,虚弱地叫了一声。

汉子身体一僵,他慢慢转过身,脸上满是泪水和绝望。

“蓉儿……爹没用……爹没用啊!”

汉子跪倒在地,用那双不听使唤的手,痛苦地捶打着自己的头。

“爹连给你买药的钱都挣不到了……这双手……它废了!废了啊!”

妇人也跟着泣不成声,整个屋子,都被一种彻骨的绝望所笼罩。

窗外的江源,怔怔地看着这一幕,浑身血液仿佛都已凝固。

“他叫陈山。”老翁的声音,像一把冰锥,刺进江源的耳膜。

“是南淮城手艺最好的陶匠。他一生别无所求,唯一的‘渴望’,就是用这双手,烧出最美的瓷器,然后换钱,治好他儿子的病。”

“他的手,就是他儿子活下去的希望,是他全部的寄托。”

老翁的声音变得无比沉重。

“现在,你用你的恨,夺走了柳如烟的才情。而‘欲望盘’,为了平衡,便夺走了陈山这双,寄托着‘希望’与‘爱’的手。”

“一个人的骄傲,换了一个人的希望。”

“一个人的绝望,换来了另一个家庭的毁灭。”

“江源,现在,你告诉我,欲望的本质,是什么?”

老一席话,如同一道惊雷,在江源的脑海中炸响。

他看着屋内那悲惨的一家,又想起柳府里那个疯癫的少女。

骄傲……希望……

绝望……毁灭……

两个原本毫不相干的命运,因为他的一念之差,被一条名为“欲望”的黑线,残忍地绞在了一起。

他想起了那个在赌坊里输红了眼的赌徒,他渴望“赢”,于是,另一个无辜的人,便失去了“生”的权利。

他想起了那个对金钗痴迷的妇人,她渴望“占有”,或许在城里的某个角落,就有另一个人,正在失去他最宝贵的“自由”。

他想起了那些为虚名争得面红耳赤的文人,他们渴望“名望”,或许,就有另一个勤勤恳恳的实干家,正在失去他应得的“认可”。

原来如此……原来如此!

江源,终于明白了。

欲望,不是财,不是名,也不是情。

欲望的本质,是一个“洞”!

是一个人心中的空洞!

当你心中有了一个空洞,你便会不顾一切地,想要去填满它。

而“欲望盘”所做的,不过是将你心中的空洞,强行挖到另一个人的生命里。

它从来没有填满过任何东西,它只是在转移空洞,制造绝望。

你以为你得到了,其实,你只是让另一个人,以更痛苦的方式,失去了。

这世间的痛苦与空虚,总量从未改变,只是在不同的人身上,流转不息。

“我……我错了……”

江源“噗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泪流满面,悔恨的泪水,灼烧着他的脸颊。

“我错了……我真的错了……”

他朝着茅草屋的方向,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。

每一次磕头,都像是砸在自己的心上,砸得他心胆俱裂。

他终于看透了欲望那华丽的外衣下,赤裸裸的,残忍的本质。

那不是催人奋进的动力,那只是一个永无止境的,自欺欺人的谎言。

当你凝视深渊的时候,深渊也在凝视你。

当你试图用毁灭来填补空虚,你最终,只会被空虚本身所吞噬。

江源抬起头,通红的双眼看向老翁,那眼神里,再无半分迷茫,只剩下一种大彻大悟后的澄澈与决绝。

“老丈,这孽是我造下的,可有……可有挽回的余地?”

他的声音,嘶哑,却异常坚定。

05

老翁深深地看了他一眼,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,第一次,流露出了一丝复杂的情绪,似是赞许,又似是惋惜。

“有。”

他缓缓吐出一个字。

“‘欲望盘’,可雕三次。”

“第一次,是你看到别人的欲望,刻下了赌徒的‘贪’。”

“第二次,是你自己的欲望,刻下了对柳如烟的‘恨’。”

“现在,还剩下最后一次机会。”

老翁的声音变得庄严肃穆起来,“这也是最后一次交换。你可以许下最后一个愿望,刻下你最后的‘渴望’。”

“但是,你要想清楚。‘欲望盘’的法则不会改变。你想要挽回什么,就必须付出同等的代价。”

“你想让陈山的手恢复如初,让他重获希望。那么,你的愿望里,就必须包含着同样分量的‘希望’。”

“而作为交换,你,或者某个人,就必须失去等同于这份‘希望’的东西。”

江源的心,猛地一紧。

最后一次机会。

他可以挽回陈山的悲剧,可以让那个无辜的家庭,重新燃起希望的火光。

可代价呢?

代价又将是什么?

他又会把哪个无辜的人,拖入这万劫不复的深渊?

不。

江源的眼神,瞬间变得无比坚定。

不可以再有下一个受害者了。

这个由他开始的罪孽,必须由他来终结。

既然要交换,那么,就用我自己的东西来换吧。

我最珍贵的东西……是什么?

江源下意识地看向自己的双手。

这双手,虽然没有陈山的那般壮硕,却也曾是南淮城最巧的一双手。

是这双手,让他可以和璞玉对话,唤醒石头里沉睡的灵魂。

是这双手,给了他安身立命的根本,给了他作为一个匠人,全部的尊严和骄傲。

他的手艺,他的天赋,他二十多年来浸淫其中的匠心……

这,就是他江源,最珍贵,最引以为傲的东西。

就像柳如烟的琴技,就像陈山的陶艺。

这也是他的“魂”。

一个念头,在他脑海中,变得无比清晰。

他抬起头,看着老翁,一字一顿地说道:“老丈,我明白了。”

“我想好了,这最后一次,我要雕刻什么。”

月光下,他的脸上,没有了恨,没有了悔,只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和释然。

那是一种,看透了生死,放下了执念之后,才有的,真正的平静。

老翁没有说话,只是静静地看着他,仿佛在等待他的答案。

“我要雕的,是‘放下’。”江源的声音,轻得像一阵风,却又重若千钧。

“放下?”老翁的眉毛微微一挑。

“是。”江源点了点头,“我渴望,陈山能重新拿起他的刻刀,治好他儿子的病,那是他活下去的‘希望’。”

“我渴望,柳如烟能从疯癫中解脱,不必再被那失去的才情所折磨,我希望她能‘忘忧’。”

“我更渴望,我自己,能从这罪孽的泥潭中走出,放下仇恨,放下执念,回归本心。”

“所以,我要交换。”

江源举起了自己的双手,摊开在老翁面前。

“我愿用我这一身的雕刻手艺,用我这双引以为傲的手,来交换他们的解脱!”

“我要亲手,毁掉我最珍贵的东西,来填补我亲手挖下的那个,名为‘欲望’的空洞!”

这番话,掷地有声。

老翁沉默了。

他看着眼前的年轻人,看着他那双清澈而决绝的眼睛,许久,才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“痴儿,痴儿啊……”

“你可知,一旦刻下,便再无回头路。你将失去你的天赋,你的手艺,你的一切。你会从一个天才匠人,变成一个连刻刀都握不稳的庸人,你甘心吗?”

“甘心。”江源笑了,那是他这段日子以来,第一次发自内心的笑。

“役物,而不役于物。这道理,我懂了二十多年,直到今日,才算真正参透。”

“手艺没了,可以再练。可心若了,人就真的废了。”

“我雕了一辈子的石头,到头来,才发现最需要雕琢的,是我自己这颗蒙了尘的心。”

“今日,我就要用这最后一刀,凿开顽石,让我这颗心,重见天日。”

说完,他对着老翁,深深一揖。

“请老丈成全。”

老翁闭上眼睛,久久不语。

当他再次睁开眼时,眼中那最后一丝惋惜,也化作了了然和欣慰。

“好。”

他手一挥,那块狰狞的“欲望盘”,便凭空出现在江源面前。

“这是你的劫,也是你的道。去吧。”

江源接过玉盘,入手依旧冰冷,但这一次,他心中再无畏惧。

他盘膝而坐,将玉盘置于膝上,从怀中,摸出了那把他最称手的,也是仅存的一把刻刀。

他闭上眼睛,脑海中不再是仇恨,不再是恐惧。

他想起了自己最初学艺时的模样。

那个在夏日午后,听着蝉鸣,笨拙地学着师傅磨刀的小小少年。

他想起了自己第一次独立完成一件作品时的喜悦。

那是一只最简单的知了,雕得歪歪扭扭,他却视若珍宝。

他想起了这些年来,每一块经他之手,被唤醒的石头。

雨后的蜗牛,冬日的残雪,风中的芦苇……

那些不值钱的“心境”,此刻,却成了他心中最宝贵的回忆。

他的心,前所未有的宁静。

静得,能听到月光流淌的声音。

静得,能感受到万物呼吸的节拍。

一种无比宏大而悲悯的情绪,从他心底缓缓升起。

那是对生命的敬畏,对造化的感恩,对过往罪孽的忏悔,以及对未来新生的期盼。

所有的情绪,最终汇聚成一股暖流。

就是这种感觉。

江源睁开眼,举起了刀。

这一次,他的手,稳如磐石。

刀尖,轻轻地,落在了“欲望盘”上。

没有刺耳的摩擦声,只有一种如同春蚕食叶般的,细微而温柔的声响。

06

他开始雕刻。

他的动作很慢,很慢,每一刀,都充满了虔诚和敬意。

他不像是在雕刻一块玉石,更像是在进行一场庄严的祭祀。

随着他的雕刻,那块原本狰狞丑陋的“欲望盘”,开始发生奇异的变化。

那些代表着“恨”的狰狞划痕,在他的刀下,渐渐被抚平,被磨去棱角,化作了柔和的线条。

那张代表着“贪”的扭曲鬼脸,也渐渐消散,融化,变成了一片混沌。

玉盘内部,那颗跳动着的黑色心脏,光芒不再妖异,而是变得越来越温润,越来越柔和,仿佛从一块魔石,正在回归它最初的,神玉的本质。

江源忘记了时间,忘记了自己。

他的整个心神,都沉浸在这一次,也是最后一次的创作之中。

他将自己对匠道的全部理解,对生命的全部感悟,都倾注在了这一刀一划之间。

他雕的,不是任何具象之物。

而是一种“意”。

一种从毁灭走向重生,从执念走向释然的“意”。

不知过了多久,当江-源落下最后一刀时。

他手中的刻刀,“啪”的一声,从中间断成了两截,掉落在地。

而他的那双手,也开始剧烈地颤抖起来,一种钻心的麻木和无力感,从指尖传来,迅速蔓延至整个手臂。

他知道,交换,已经开始了。

他缓缓地,抬起头,看向膝上的玉盘。

此刻的“欲望盘”,已经焕然一新。

它不再是深邃的墨色,而是呈现出一种温润如水的,半透明的质感。

玉盘的中心,不再有任何扭曲的图案。

只有一朵缓缓绽放的,莲花。

那莲花,圣洁,慈悲,仿佛是从污泥之中,开出的,最纯净的花朵。

每一片花瓣的脉络,都清晰可见,流淌着温和的光晕。

而在莲花的中心,静静地躺着一滴“水珠”。

那水珠,晶莹剔透,仿佛包含了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,最终,又都归于一滴最纯粹的,宁静。

“忘忧”玉,在经历了贪、恨之后,终于在“放下”中,回归了它的本名。

这,才是它真正的样子。

江源看着这朵莲花,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。

这是他此生,最完美,也是最后一件作品。

就在这时,玉盘上的莲花,光芒大盛。

那光芒,冲天而起,化作两道流光,一道射向了柳府的方向,另一道,射向了城南的陋巷。

紧接着,整个玉盘,开始出现一道道裂纹。

“咔嚓,咔嚓……”

伴随着清脆的碎裂声,这块来自昆仑之巅,承载了三次欲望交换的奇石,最终,化作了一捧晶莹的粉末,随风而逝。

仿佛,从未存在过。

江源看着那捧消散的玉粉,心中一片空明。

一切,都结束了。

他试着想抬起自己的手,却发现,那双手,已经彻底不听使唤,沉重得像灌了铅。

他再也,握不住刻刀了。

老翁走到他身边,将他从地上扶起。

“值得吗?”老翁问。

“值。”江源的回答,只有一个字,却无比坚定。

老翁看着他,长叹一声:“你可知老夫为何寻你?”

江源摇了摇头。

“这‘忘忧’玉,本是上古神物,人心清净时,它养心,人心混浊时,它噬心。它是我师门镇派之宝,百年前被心术不正的师弟盗走,用以满足私欲,酿成大祸。”

“我追寻百年,才终于寻回,但它已吸食了太多贪嗔痴,化为魔石,非一般人所能净化。”

“我找遍天下,也只有你,心如止水,是唯一能拿起它,却不被立刻吞噬的人。我本想借你的‘静’,来磨掉它的‘魔’。”

“却不曾想,你的静,终究还是被这滚滚红尘所破,反而激发了它最强的魔性。”

老翁的脸上,露出一丝愧疚,“这,是我的错。我不该让你这块璞玉,来试这把魔刀。”

江源却摇了摇头,微笑道:“不。老丈,您没有错。”

“未经烈火,不成真金。未经磨难,不懂菩提。”

“若非经历此劫,江源一生,也只是一个守着枯井,自以为是的匠人,永远不会明白,什么叫‘众生皆苦’,什么叫‘慈悲为怀’。”

“是您,渡了我。”

说完,他再次,对着老翁,深深一拜。

这一次,是徒弟拜师傅的礼。

老翁扶住他,眼中含泪,抚掌大笑:“好!好!好!”

“不破不立,不塞不流,不止不行!今日,我终得传人矣!”

他笑声朗朗,震彻夜空。

笑声中,他拉着江源,一步步,消失在了这南淮城的夜色之中。

此后,南淮城里,发生了一些怪事。

先是首富柳家的那位千金,疯病突然好了。只是,她不再弹琴,也不再骄纵。她遣散了大部分家仆,将家里的金银细软,一半捐给了城里的善堂,一半,分给了贫苦百姓。

她自己,则换上了一身布衣,每日在城里行走,或施粥,或问药,脸上总是带着一种平静的,淡淡的微笑。

城里人都说,柳家小姐,是生了一场大病,把魂儿给换了。

而城南的陶匠陈山,那双废了的手,也奇迹般地痊愈了。

他比从前更加拼命地制陶,烧出的瓷器,也比以往更有灵气。很快,他就攒够了钱,带着儿子,去京城寻了最好的大夫。

听说,后来他儿子的病,也渐渐好了起来。

而那个手艺叫绝的玉雕匠人江源,和他的小铺子,却在一夜之间,消失了。

再也没有人见过他。

有人说,他得罪了柳家,被沉了江。

也有人说,他看破红尘,寻仙问道去了。

没人知道真相。

只是,很多年后,在远离南淮城的,一座不知名的大山里。

有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,身边时常跟着一个面容平静的年轻人。

那年轻人,每日的工作,就是从溪边捡来一些普通的鹅卵石,然后用一双有些笨拙,甚至微微颤抖的手,一点一点,把它们打磨光滑。

他磨得很慢,很认真。

每磨好一颗,他脸上的笑容,就多一分。

那笑容里,没有惊才绝艳的骄傲,只有一种看过千帆过尽,回归本真的,安然与质朴。

人生在世,草木一秋。我们每个人,都像是一个手握刻刀的匠人,终其一生,都在雕琢着“欲望”这块顽石。

有人将它雕成了禁锢自己的牢笼,有人将它雕成了伤害别人的利刃。他们在追逐中迷失,在得到后空虚,最终被欲望本身所奴役,忘记了雕刻的初心。

故事里的江源,无疑是幸运的。他用最惨痛的代价,看透了欲望的本质,那不过是一个需要用他人的痛苦来填充的空洞。

当他最终选择放下那把名为“天赋”的刻刀,去雕琢那朵名为“放下”的莲花时,他失去了一身绝世的手艺,却赢回了一颗通透、慈悲的本心。

《金刚经》云:“一切有为法,如梦幻泡影,如露亦如电,应作如是观。”世间万物,名利、才华、恩怨,皆是过眼云烟。

真正的富足,从来不是你拥有多少,而是你放下多少。当你不再被外物所役,不再被欲望所困,能够坦然地面对生命中的缺憾与无常时,那份发自内心的平静与安然,才是人生最宝贵的财富。或许,这便是江源最后从那块“忘忧”玉上,读懂的人生真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