和夫君一同重回少年时,这次,我们默契地装作互不相识,各自安好

发布时间:2025-10-23 15:23  浏览量:5

第一章 镜中重生

镜中映出的,是一张鲜妍娇嫩、带着几分未脱稚气的面容。我怔怔地望着,指尖轻触冰凉光滑的镜面,仿佛要确认这并非虚幻。

我的侍女春桃正灵巧地为我梳理着长发,嘴里哼着临安小调,末了笑着道:“女娘过了今日便十四啦,明年可就及笄了,到时候不知要便宜哪家儿郎。”

我摸了摸自己带着婴儿肥的脸颊,指尖传来的温热触感无比真实。十四岁……我竟然真的回来了。

“是啊,过了今日便十四了。”我低声重复,声音里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沧桑。

上一世的十四岁生辰,是我往后一生痛苦的开端。那场原本欢欢喜喜的生辰宴,成了揭开身世伤疤的开始,也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,此后,苏家的灾祸接踵而至。

我是苏清沅,临安通判苏文渊的“女儿”。至少在今天之前,所有人都这么认为,包括我自己。父亲清廉,素有贤名;母亲温婉,怀珠韫玉,在这一带的妇人间极富名望;还有我那才学横溢、生得芝兰玉树的哥哥苏恒,是我们临安不少女娘春闺梦里的主角。我们一家住在这座四水归堂的雅致宅院里,日子过得逍遥快活。

可这一切,都将在今晚被彻底打破。

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带着冰冷的绝望。父亲会在宴席上拿出那块作为信物的青莲玉佩,告知我并非亲生。哥哥会无法接受,负气出走,在夜色中摔伤。不久后,回京升任的圣旨会到来,然而喜悦短暂,父亲会在途中染病,撒手人寰。家道中落,母亲操劳,哥哥守孝……然后,便是永宁伯府找上门,以“认祖归宗”之名,将我接回了那个看似富贵堂皇,实则充满算计与冷漠的狼窝。

在永宁伯府,我被那续弦夫人玩弄于股掌,与真心待我的苏家骨肉分离,甚至后来……失身于顾云舟,虽然后来阴差阳错嫁给了他,但那时哥哥已因寻我而遭遇山崩,母亲也郁郁而终。永宁伯府那群豺狼虎豹却亨通鼎盛,享尽荣华。

想到此,我攥紧了衣袖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带来一丝刺痛,却也让我更加清醒。老天既然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,我绝不让悲剧重演!苏家的养恩,我上一世未能报答,这一世,我要护他们周全!那些欠了苏家的,我定要他们一一偿还!

“女娘,怎么了?可是头饰太重了?”春桃见我神色有异,关切地问道。

我松开手,深吸一口气,压下翻腾的心绪,努力挤出一个属于十四岁少女的娇憨笑容:“没事,就是想着晚上的宴席,有些期待呢。”

是啊,我很“期待”。期待改变那既定的命运轨迹。

傍晚,苏家堂屋灯火通明。父亲、母亲、哥哥都已就座。对于我来说,这般阖家团聚、温馨和睦的景象睽违已久,站在门外,我竟有些近乡情怯的恍惚。

“小妹,屋外冷,别傻站着,快些进来!”哥哥苏恒清朗的声音传来,带着毫不掩饰的宠溺。

我抬眼望去,少年眉眼飞扬,笑容灿烂,是记忆中最鲜活的模样。我鼻尖一酸,连忙低头快步走进屋,生怕被他看出异样。

“来了来了,就等你了,小寿星。”父亲苏文渊笑着招呼,他面容清癯,带着读书人的儒雅,只是……我目光敏锐地落在他比同龄人更显花白的鬓角,以及眉宇间那抹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病气。他的碗里,米饭只动了浅浅一层。

心,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冰凉而疼痛。

原来,父亲的病兆早已显现,是我上一世太过粗心,沉浸在身世揭晓的震惊和自怜中,忽略了这些细节。他坚持在生辰宴上说出真相,是否也是预感到了什么,想为我早做打算?

酒过三巡,餐桌上的欢声笑语稍歇。父亲默不作声地放下了筷子,慈爱地看着我和哥哥,眼神却带着一丝复杂的沉重。

我心知关键时刻即将到来,不由地屏住了呼吸。

果然,父亲犹豫片刻,从身后取出了一个陈旧的檀木盒,缓缓推到我面前。

第二章 碎玉明志

那檀木盒色泽暗沉,边角已被摩挲得光滑,透着岁月的痕迹。父亲的手在盒盖上停留了一瞬,终究还是将其打开。

盒内红绸衬底上,静静躺着一块青莲圆玉佩。玉佩翠色欲流,澄净通透,莲瓣舒展,雕工精细,一望便知并非凡品,价值不菲。

哥哥苏恒好奇地凑过头来,笑嘻嘻地搭上我的肩膀,啧啧称赞:“哇!这玉佩青亮澄净,翠色潋滟,真是好东西!爹给妹妹的生辰礼这般贵重,我都不敢把我那点小玩意儿拿出来了!”他还对即将到来的风暴一无所知,语气里满是少年人的快活与调侃。

而母亲却已忍不住偏过头,用帕子悄悄拭去眼角的泪珠,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哽咽:“恒儿,莫要闹了。”

哥哥脸上的笑容僵住,错愕地看向母亲,又看向面色凝重的父亲,终于察觉到了气氛的不对劲。

父亲深吸一口气,仿佛下定了极大的决心,目光沉痛地望向我,缓缓开口:“清沅,这……并非爹娘给你的生辰礼。这是你……亲生父母留给你的唯一信物。”

堂屋内霎时静得落针可闻。

父亲的声音低沉而缓慢,仿佛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:“十四年前的今夜,风雪交加,你娘在后门发现了被遗弃在襁褓中的你,还有这块系在你身上的玉佩。你小脸冻得发青,哭声微弱……我们报了官,却始终寻不到你亲生父母的踪迹。见你可怜可爱,便……便自作主张,将你留了下来,视若己出。”

他顿了顿,继续道:“清沅,你如今大了,再过一年便要及笄。这玉佩,爹替你保管了十四年,如今……是该交还给你了。倘若……倘若往后有机会,你能凭此寻到生身父母,也算……有个凭证。”

话音落下,哥哥苏恒猛地站起身,椅子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。他双眼通红,脸上满是不可置信与遭受背叛的痛楚,声音都在发颤:“不可能!这绝不可能!清沅怎么可能不是我亲妹妹?爹,你骗我的对不对?你说话啊!”

父亲闭上眼,长长叹息一声,疲惫地背过身去,不忍再看儿子的反应。

母亲泪如雨下,紧紧握住我的手,她的手心冰凉,带着细微的颤抖:“清沅,我的儿……你别多想,娘……娘一直都将你当作亲生骨肉……”

感受着母亲掌心的冰凉和绝望,看着她湿润的眼眶,再看到父亲微驼的背影,以及哥哥那副濒临崩溃的模样,上一世他们相继离我而去的画面与眼前景象重叠,巨大的悲伤和决绝的勇气同时涌上心头。

我反手用力握住母亲的手,目光扫过父亲和哥哥,声音清晰而坚定,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我知道!我一直都知道!娘,爹,还有哥哥,你们就是我苏清沅永远的家人!唯一的家人!”

“为什么……为什么偏偏是现在要说出来?”苏恒痛苦地摇着头,目光茫然地扫过堂屋,最终定格在门口,那里仿佛成了他宣泄痛苦和逃避现实的出口。我知道,他下一刻就要像前世一样冲出去,然后在黑暗的街道上摔伤。

就在他抬脚欲走的瞬间,我猛地扑了过去,用尽全身力气抱住他的腰,死死拦住他。

“哥!你别走!”

我仰头看着他,泪水终于决堤,却并非为了那虚无缥缈的亲生父母,而是为了眼前这些我视若生命的家人。“我不会去寻什么亲生父母的!我生是苏家人,死也是苏家的鬼!”

话音未落,我趁所有人不备,一把抓起檀木盒中的青莲玉佩,毫不犹豫地,狠狠地朝着地上掼去!

“哐当——!”

清脆的碎裂声在寂静的堂屋里格外刺耳。那价值连城的玉佩应声而裂,碎成了三四块,精致的青莲图案自中心破开,翠色仿佛就此断流。

一瞬间,空气凝固了。

母亲的抽泣声停了,父亲震惊地转过身,哥哥挣扎的动作也僵在了原地。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地上那几块碎片,仿佛无法理解我刚才的举动。

我感受着哥哥身体的微颤,听着他粗重的呼吸声逐渐平复。良久,他长长地、深深地呼出一口气,那口气里带着无尽的痛苦、茫然,却也有一丝……如释重负?

他伸手,不再是推开,而是轻轻地,带着些许笨拙的安抚,回抱住了我,滚烫的眼泪滴落在我的颈窝。

“傻丫头……”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,“谁准你摔东西的……败家……”

话是这么说,但他抱着我的手臂却收得更紧了。

我看着地上那再也无法作为“信物”的碎玉,心中涌起的不是惋惜,而是巨大的欣喜和解脱。毁了它,就断了永宁伯府将来认亲的凭据!这一世,一切都会不一样!

母亲回过神来,心疼地数落我:“你这孩子,怎么这般莽撞!”但她还是小心翼翼地上前,蹲下身,将那些碎片一一拾起,用帕子仔细包好。

父亲揉了揉眉心,脸上虽带着疲惫,但那双看向我的眼睛里,却不再有之前的沉重与愧疚,反而多了几分复杂难言的欣慰。

第三章 青鹤寻医

夜色深沉,苏府渐渐安静下来。

哥哥苏恒一路沉默地送我回我的小院。到了屋门前,我正要推门进去,他却伸手拦了一下。

门扉留下一指宽的缝隙,廊下灯笼的光晕透过缝隙,映亮了他依旧泛红却清亮了不少的眼睛。他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:“等等。”

我回头看他。

他扯了扯嘴角,像是想努力笑一下,却不太成功,然后变戏法似的从袖中掏出一个细长的木盒,递到我面前:“喏,哥哥还没给你生辰礼呢。”

我连忙接过,脸上露出真切的笑容,带着少女的娇嗔:“对啊,哥哥快给我,我可是等了一天了!”

苏恒看着我迫不及待的样子,终于露出了一个还算自然的笑容,轻哼一声:“打开瞧瞧,保你喜欢!”

其实不用打开,我也知道里面是什么。十四岁的苏清沅此时正对笛子产生了浓厚的兴趣,苏恒知道后,便偷偷省下自己的月例,又磨了那位制笛名家许久,才求得了这根用料、做工、音色都属上乘的大漆竹笛。

我打开木盒,那根光泽温润、笛身缠绕着精致漆纹的竹笛静静躺在绒布上。我轻轻抚过笛身,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。

“谢谢哥哥,我就知道哥哥最好了。”我抱着笛盒,真心实意地道谢。

临安微凉的夜风拂过,带着庭院中花草的清香。我看着苏恒转身离去的、略显单薄却挺直的背影,怀中竹笛沉甸甸的。

这笛子,上一世我最终也没能学会。

母亲本打算回京后就替我请笛师,可父亲骤然离世,苏家陷入巨大的悲痛与困境,我哪还有心思学笛?后来,永宁伯府的人来接我时,侯府的婆子站在门口,一脸鄙夷地将我箱笼中的这根竹笛挑出来,扔在地上,说什么“夫人吩咐了,杂物就不必带入侯府了”。

那时哥哥眼中闪过的难堪与愤怒,我至今记得。他拉住想要冲上去理论的我,低声说:“别气,等下次哥哥来看你时再悄悄带来。”

可他失约了。

永宁伯府势利,根本瞧不上苏家这门“穷亲戚”。每次哥哥和母亲来看我,都会被门房拦在门外,受尽白眼和驱赶。直到哥哥高中状元,有了功名,才勉强从永宁伯府打听到我的消息。而那时,我已遭人设计,名声有损,被软禁在京郊的山中庄子里。

哥哥得知后勃然大怒,不顾一切策马前去寻我。可那时京城连降暴雨,山路湿滑险峻……他就那样悄无声息地葬身于一场突发的山崩之中。永宁伯府刻意隐瞒,我直到很久以后,嫁给顾云舟,才偶然得知真相。

那种撕心裂肺的痛楚,即使重活一世,回想起来依旧让我窒息。

我关上门,背靠着冰凉的门板,深吸了几口气,将翻涌的悲恸强行压下。

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。当务之急,是父亲的病!

我走到桌前,点亮灯烛。昏黄的烛光摇曳,驱散了一室黑暗。我铺开纸张,提起笔,沉吟片刻,写下三个字:青鹤寺。

父亲回京任职的圣旨很快便会下达,我绝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再次在路途中病重不治。幸好,前世作为顾云舟的妻子,即便不得宠爱,也能接触到一些外界难以知晓的秘辛。

我记得,就在临安,青鹤山中,隐居着一位医术绝伦的怪医。他性情古怪,厌恶权贵,却对平民百姓极为宽和,常在青鹤山中救治受伤的樵夫猎户,分文不取。更重要的是,后来宫中那位最受信重的御医沈砚辞,便是他的亲传弟子!

这或许是我救父亲的唯一希望!

第二天清晨,向父母请安时,我提出了想去青鹤寺上香的想法。

“女儿昨夜不知怎的,梦见了青鹤寺的佛祖,慈眉善目地看着我。今早醒来,心里就一直惦记着,想去拜一拜,也当是散散心。”我编了个理由,语气尽量显得天真随意。

青鹤寺在临安并非名刹,因山路崎岖,香火不算鼎盛。父母对视一眼,虽有些意外,但经历昨晚之事,他们或许以为我是心中烦闷想去静静,便也未多追问,只叮嘱我要注意安全,并让苏恒陪我同去。

苏恒显然昨夜没睡好,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,精神有些萎靡。听到吩咐,他打了个哈欠,摆摆手:“走吧走吧,正好,我可以在马车上补个觉。”

马车颠簸,很快到了城郊青鹤山下。望着那蜿蜒向上、仿佛没有尽头的三千石阶,苏恒的脸顿时垮了下来。

“小妹,要不……”他试图挣扎。

“哥哥若累,便在马车里歇息,我自己上去就好。”我体贴地说。

他看了看我,最终还是认命地叹了口气:“无碍,走吧,我陪你。”

登山的过程漫长而辛苦。我几乎是一步一留意,时刻关注着苏恒,生怕他一个不留神就像前世那样摔了。还好,许是白天,他又心有顾忌,一路虽有抱怨,却也算平安无事。

抵达寺庙,烧香拜佛,一套流程下来,已近正午。寺中小沙弥引我们去寮房用斋饭,苏恒用过饭后,便撑不住困意,准备小憩片刻。

“哥哥,我就在附近走走,绝不走远。”我向他保证。

苏恒含糊地应了一声,很快便沉入梦乡。

我轻轻带上房门,定了定神,循着记忆中和顾云舟幕僚谈话中透露的模糊信息,朝着青鹤寺的后山走去。

后山的路比前山更加难行,人迹罕至,林木幽深。我走得气喘吁吁,汗水浸湿了衣衫,却不敢有丝毫停歇。走了约莫一个半时辰,就在我几乎要力竭时,拨开一片浓密的枝桠,眼前豁然开朗——一座简朴却干净整洁的宅院,静静坐落在山坳之中。

找到了!我心中一阵激动,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
第四章 初遇砚辞

我站在宅院外,平复了一下急促的呼吸,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衣裙,这才鼓起勇气,上前握住了门上的铜环,轻轻叩响。

“吱呀”一声,木门应声而开。

开门的是个身着素白棉袍的少年郎。他看起来年岁与苏恒相仿,额上带着细密的汗珠,脸上用一方白麻布遮掩住了口鼻,只露出一双眼睛。那双眼眸清澈温和,却又带着一种淡淡的、与年龄不符的疏离感。

见到我,他眼中掠过一丝讶异,随即侧身让开,温声道:“是来寻医的吗?请先进来吧。”

他的声音如同山间清泉,悦耳动听,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。我连忙点头,道了声谢,跟着他走进院中。

院子不大,却收拾得井井有条,角落里晾晒着各种草药,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、清苦的药香,让原本紧张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平和了几分。

“姑娘请在此稍坐,家师正在次间待客,容我先去通禀一声。”白袍少年引我到厅堂坐下,语气依旧温和有礼。

我依言坐下,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的身影。只见他掀开厅堂与次间相隔的青色纱帘,走了进去。帘子落下,隔绝了视线,但里面隐约传来的谈话声,以及一个略显暴躁的老者抱怨声,却依稀可辨。

我的心提了起来,看来这位怪医果然如传闻般脾气不佳,而且此刻似乎心情不好。我来的时机,恐怕不太对。

不多时,一位须发皆白、面色红润的老者掀帘而出,他穿着粗布短褂,眼神锐利如鹰,上下打量着我,语气十分不耐:“找我干嘛?”

我连忙起身,恭敬地行了一礼:“小女拜见医师,冒昧叨扰,实因家父病重,群医束手,听闻医师医术通神,特来相求,还请医师慈悲……”

“好了好了!”不等我说完,他便粗鲁地摆手打断,眼神更加锐利,“不必说这些漂亮话!看你这穿戴气度,必是官家女儿!老夫早就立过规矩,不给你们这些尸位素餐的蝇营狗苟之辈看病!快走快走,别杵在这儿碍眼!”

说罢,他竟毫不客气地转身,就要回次间去。

我心中大急,顾不上许多,连忙上前几步,急切道:“医师明鉴!家父苏文渊,乃临安通判,为官多年,清廉自守,爱民如子,临安百姓皆可作证!绝不敢与那些贪官污吏同流合污!还请医师垂怜,救家父一命!”

老者的脚步顿了一下,却并未回头,只是冷哼一声:“官字两张口,谁晓得是真是假?休要啰嗦,快滚!”

眼看最后的机会就要溜走,我想起前世听闻的另一个传闻——此老虽厌恶权贵,但若有人愿付出极大代价,也并非不能通融。他痴迷医术,每年耗费在购买珍稀药材上的钱财不在少数。

我一咬牙,用出了最后的筹码:“医师且慢!若您肯出手相救,小女愿承担您药庐往后一年所需的所有药材费用!无论多名贵,绝不推诿!”

这几乎要散尽苏家多年积蓄,但与父亲的性命相比,钱财根本无足轻重。

果然,老者脚步彻底停住,转过身,脸上怒容稍敛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带着审视和讥诮的古怪笑容:“哦?稀奇!今日你们这一个两个的,全都跑来我这山野老叟这儿求医,还都这般‘财大气粗’?”

他话锋一转,语气带着几分幸灾乐祸:“可惜啊可惜,你来晚了一步!在你之前,已经有人包了我这药庐往后所有的药材了!你那点银子,还是自己留着吧!少白费力气了,快走!”

他朝着次间方向吼了一嗓子:“别煎药了!出来送客!”

我如遭雷击,呆立当场。有人包了所有药材?怎么可能!前世从未听说过此事!难道因为我重生,有些事情发生了变化?

我下意识朝次间的纱帘望去,隐约可见其后一道身影轮廓,莫名觉得有几分熟悉。一股强烈的冲动涌上心头,我想掀开帘子看看,里面究竟是谁。

这时,先前那白袍少年从次间走了出来,他已取下了遮面的白布,露出一张清俊儒雅的面容,眉目如画,气质温润。

“女娘请随我来吧,山路难行,我送你一程。”他对我说,语气依旧温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送客之意。

我心中一片冰凉,沉默地跟在他身后,走出了这间让我希望燃起又瞬间熄灭的药庐。

走出院子,我仍不死心,试探着问:“沈公子……”方才他师父在次间喊他名字,我依稀听到是姓沈,“依公子之见,可还有别的办法能求动尊师?”

他侧首看了我一眼,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,轻轻摇了摇头:“家师性情执拗,既已立下规矩,又已应允他人,恐怕……很难。”

我抿紧嘴唇,不再言语,只是默默跟着他往山下走。

山路崎岖,林间静谧。许是为了缓解尴尬,沈公子主动开口,声音温和:“前几日山中落雨,路滑难行,有位樵夫不慎摔伤,如今还在庐中养着。女娘独自下山,务必小心。”

他本是善意提醒,却如同一道闪电,瞬间劈亮了我混沌的脑海!

一个险之又险的念头冒了出来——传闻中,这位怪医对在青鹤山中遇险受伤的寻常百姓,都会施以援手!

若我“意外”受伤,是否也能被他收留?只要我能留下来,日日恳求,或许还能有一线机会!

这个念头一旦生出,便疯狂滋长。我如今已是穷途末路,别无他法了!

行至一处颇为陡峭的下坡路段,我悄悄打量了山坡的高度和坡度。从此处滚下去,最多骨折,应不致命,但伤势足以让我有理由留在药庐。

心跳如鼓,我暗暗吸了口气,看准时机,脚下猛地一滑,惊呼出声:“啊——!”

然而,预想中的翻滚疼痛并未到来。

一只温暖而有力的手,在我身体倾斜的瞬间,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,用力将我拽了回来。由于惯性,他踉跄了一下,险些同我一起摔倒。

是那位沈公子!

他站稳后,一向温和的脸上此刻阴沉得可怕,那双清澈的眼眸里燃着显而易见的怒火:“你方才做什么?!”

我被他吼得一怔,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痛——方才情急之下,我是真崴了一下。

见我不答,他忆起之前的闲聊,瞬间明白了我的意图,脸色更加难看,语气是从未有过的严厉:“荒唐!你可知这山坡下方看似平坦,实则暗藏尖石枯枝!若你方才真滚下去,磕碰到头颅或要害,便是当场殒命也不无可能!到时莫说救你父亲,你连自己的性命都要搭进去!”

“天下名医众多,并非只有家师一人!你何必行此等蠢事,拿自己的性命做赌注?!”

他言辞犀利,句句锥心。委屈、后怕、绝望……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,我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滚落下来。

“我……我已想不到别的办法了……”我声音哽咽,“我知道自己不聪明……若我聪明,前世就不会……”话语戛然而止,我无法言说重生之事。

“可知晓父亲病重这些时日,我没有一夜能安眠……闭上眼,全是……全是噩梦。”那是哥哥冰冷的墓碑,母亲一夜白头的绝望,永宁伯府众人丑恶的嘴脸……它们夜夜啃噬着我,提醒我绝不能重蹈覆辙。

“无论如何……就算丢掉半条命,我也要为我爹寻到一线生机!”我抬起泪眼,倔强地看着他。

沈公子沉默了。他看着我满脸的泪水和眼中的决绝,严厉的目光渐渐软化,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。

他什么也没再说,只是俯身,仔细查看了我红肿的脚踝,然后轻轻将我扶起。

“还能走吗?”他问,声音恢复了之前的温和。

我点了点头,以为他还是要送我下山。

然而,他却并未松开搀扶我的手,只是轻轻拂了拂衣袖上沾染的尘土,向我投来平静而温和的一瞥。

“那等下了青鹤山,就请姑娘带路吧。”

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:“带……带什么路?”

他唇角微扬,露出一抹清浅却令人心安的笑容:“某虽不才,但也随家师习医多年,略通岐黄。若姑娘不弃,沈某愿往府上,一试身手,为令尊诊治。”

第五章 贵客临门

巨大的惊喜如同潮水般瞬间将我淹没,以至于有好一会儿,我几乎忘记了脚踝的疼痛和方才的惊险。

“真、真的吗?”我声音发颤,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“多谢公子!多谢沈公子!”

狂喜之下,我才惊觉自己竟连恩人的名讳都还未曾正式请教,实在失礼至极。我连忙稳住身形,忍着脚痛,郑重地向他行了一礼:“公子深恩,清沅没齿难忘!我名苏清沅,家父乃临安通判苏文渊。不知公子……尊姓大名?”

白袍少年虚扶了我一下,笑容温润,如春风拂过初融的雪原:“苏姑娘不必多礼。在下沈砚辞。”

沈砚辞!

果然是他!前世那位名满天下、被誉为医圣的宫中首席御医!

我心中震撼难言,原来早在此时,他已有了如此医术与仁心。能请动他,或许比请他那位性情古怪的师父更为稳妥!

回到青鹤寺寮房时,苏恒早已醒来,正焦急地四处张望寻我。见到我一瘸一拐地被一位陌生公子搀扶着回来,他脸色一变,立刻快步上前,不由分说地将我拉到他身后护住,带着警惕看向沈砚辞:“小妹,你这是去哪儿了?这位公子是?”

我赶紧抓住哥哥的胳膊,急急解释:“哥,你别误会!这位是沈砚辞沈公子,是我为爹请来的医师!”

“医师?”苏恒愣了一下,脸上写满了怀疑,他上下打量着年纪与他相仿、俊雅非凡的沈砚辞,凑到我耳边压低声音,“小妹,你莫不是被人骗了?他瞧着比我也大不了几岁,医术……能行吗?你可不能看他生得好看就乱相信人。”

我又是好气又是好笑,肘了他一下:“哥哥!你胡说什么呢!沈公子医术高明,你尽管放心!”

前世顾云舟的相貌亦是惊为天人,我不也……想到顾云舟,我心中微微一涩。若他母亲,那位英姿飒爽的平南王妃安宁郡主此时未病重,他后来或许也不至于那般孤立无援。可惜他现在远在京城,一切都还是妄谈。

苏恒将信将疑,但还是对沈砚辞露出了礼貌的笑容:“原来是沈医师,失敬失敬。”

我转向沈砚辞,介绍道:“沈公子,这是家兄苏恒。马车就候在山下,接下来,劳烦公子与我们一同回府。”

沈砚辞从容颔首,与苏恒见了礼,便一同下山。

到了马车前,我和苏恒谦让着请沈砚辞先上。我正要跟着上去,苏恒又一把拉住我,眼神里的怀疑丝毫未减:“小妹,你再跟我说说,到底怎么回事?爹的病……很严重吗?那日我问娘,她还说只是累着了。”

我神色凝重地摇了摇头:“爹娘都在瞒着我们。具体情况,等沈公子诊过脉便知。哥,你信我一次。”

苏恒见我如此郑重,终于收起了玩笑之色,点了点头。

回到苏府,沈砚辞片刻未歇,直接为父亲诊脉。

他凝神静气,指尖搭在父亲腕间,眉宇间的轻松之色渐渐被凝重取代。诊脉完毕,他又仔细询问了父亲许多症状——夜半咳血多久了?近日食欲如何?吞咽可感喉间疼痛?胸闷气短可在夜间加重?……

他问得越细,我们的心就揪得越紧。这些症状,父亲平日都轻描淡写地带过,我们竟不知已如此严重。

良久,沈砚辞收回手,面向我们,语气沉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:“苏大人的病,乃积劳成疾,邪毒深侵肺腑,已非寻常药石可及。若再晚上半月一月,便是家师亲至,恐怕也回天乏术。”

他目光扫过桌上父亲往日吃的药方,摇了摇头:“此方药性温吞,只能暂缓咳嗽,于根症无异于扬汤止沸,反而拖延了病情。”

母亲闻言,脸色瞬间煞白,身体晃了晃,几乎站立不稳。苏恒连忙扶住她,自己的脸色也难看至极。

“所幸苏姑娘将某寻来,尚不算太晚。”沈砚辞话锋一转,取过纸笔,“某这就为苏大人开具新方。此病需循序渐进,药方需每月一换,根据病情调整。如此连续服药半年,再看情况定夺后续调理。”

他言辞恳切,诊断精准,句句切中要害,由不得我们不信服。

“我这就去抓药!”苏恒再无怀疑,拿起药方就要往外冲。

母亲泪眼婆娑,对着沈砚辞就要行礼:“多谢小沈医师!苏郎这病……我们访遍了临安医馆,皆束手无策……若能救得苏郎,我苏家……我苏家定结草衔环以报!”

沈砚辞连忙侧身避开,虚扶住母亲:“夫人言重了。医者本分,不敢当此大礼。苏大人清廉爱民,积善之家,必有余庆。沈某既遇此事,定当竭尽全力,夫人与公子小姐不必过于忧心。”

我站在一旁,看着沈砚辞沉静温和的侧脸,连日来压在心头的大石,终于松动了几分。感激之情盈满胸臆。

父亲亲自安排沈砚辞在客房住下。夜色已深,母亲与我一同回房,她握着我的手,掌心依旧微凉,却多了几分力量。

“清沅,我的儿,你长大了……今日若非你,你爹他……”她声音哽咽,没有说下去,只是轻轻抚了抚我的发顶,“明日,我同你哥哥一道,送小沈医师回山,正式拜会他师父。若能求得他师父同意,让沈公子在我们府上长住一段时日,就近为你爹诊治,那就再好不过了。”

我想起怪医那火暴的脾气,心中不敢抱太大期望,但终究是点了点头。

第六章 王府世子

翌日,我因前日劳累,又心绪大起大落,直睡到日上三竿方醒。

刚梳洗完毕,就听得前厅传来一阵不寻常的喧闹声。是母亲和哥哥回来了。

我迎出去,却见他们神色古怪,父亲和沈砚辞也跟在一旁,而他们身后,似乎还跟着其他人。

“娘,今日有客?”我走近了问道。

母亲正望着门口方向,神情有些紧张,竟没听到我的问话。我也顺着她的目光望去。

只见一辆装饰繁贵、气派不凡的马车停在苏府门前,一位身着华服、容貌艳丽、气度雍容的官家夫人正由侍女搀扶着下车。她见到我们等候在门口,露出一个和善而得体的笑容:“不请自来,真是叨扰府上了。”

她说着,侧身敲了敲马车窗棂,语气带着几分熟稔的嗔怪:“还不快下来,莫失了礼数。”

车帘被一柄玉骨扇子轻轻挑起,随后,一位身着月白锦袍的玉面郎君从容下车。他面容俊美无俦,眉眼间带着几分疏离的淡漠,周身气度贵不可言,与这临安小城的烟火气息格格不入。

他的目光随意扫过苏家众人,最终,若有似无地落在了我的身上。

刹那间,我如同被定身法定住,浑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。

顾云舟!

他怎么会在这里?!前世此时,他明明应该在京城!

我下意识地低喃出声,声音微不可闻。站在我身旁的苏恒却耳尖地听到了,好奇地凑过来:“小妹,你认识他?”

我猛地回神,慌忙摇头:“不……不认识。”这谎言拙劣而虚浮,幸好苏恒的注意力很快被其他事情吸引。

他摸着下巴,压低声音,带着几分不可思议的兴奋:“咱们苏家门槛今天是开了光吗?你生辰刚过,这大佛一尊一尊地来……一会儿你知道了怎么回事,保管惊掉你的下巴。”

然而我此刻已无心听哥哥说话,目光不由自主地再次投向顾云舟。他似乎也正在看我,眼神中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探究和……疑惑?

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脑海——昨日药庐次间里,那个包下所有药材的“富人”,那个熟悉的背影……难道就是他?!

晚宴前,苏恒迫不及待地向我讲述了今日在青鹤山的奇遇。

果然如我所料!昨日我在药庐正厅苦苦哀求怪医时,顾云舟就在次间!他耗费巨资包下药庐所有药材,是为了请怪医医治他的母亲,安宁郡主!

而今日母亲与哥哥上山拜谢,正逢怪医为郡主诊治。沈砚辞主动提出要长住苏府为父亲治病,怪医沉吟之后,竟顺势将后续为郡主调理身体的重任也交给了沈砚辞,美其名曰这是他出师前的最后一道考核。

“所以,平南王妃和世子,要在我们隔壁住下了?”我消化着这个惊人的消息。

“没错!”苏恒点头,“世子动作快得很,已经把我们隔壁那处空置的宅子买下来了。王妃觉得过意不去,今晚在天香楼设了宴,算是答谢,也是邻里相识。走吧,吃饭去。”

天香楼是临安最好的酒楼。宴席之丰盛,远超苏家平日用度。

安宁郡主虽面带病容,却依旧难掩其飒爽英气,她举止大方,言谈亲切,很快便让席间气氛活络起来。她主动谈及自己来此求医的缘由,言语间对顾云舟的孝心颇有欣慰。

父亲也感慨道:“说来也是巧合,小沈医师亦是家中小女寻来的。”

两家大人相谈甚欢。我却只顾专心用膳,尽量避免引起注意。我自幼不喜食蔬菜,前世后来脾胃虚弱,多半与此有关。如今重活一世,自然要注意。但想着自己年纪尚小,偶尔一顿也无妨,便伸筷夹向一块鲜嫩的鱼肉。

然而,鱼肉还未夹起,几根翠绿的青菜却先一步落入了我的碗中。

紧接着,是顾云舟那熟悉到刻入骨髓的、带着些许无奈和习惯性叮嘱的声音响起:“饮食需均衡,莫要挑食。”

刹那间,整个席面鸦雀无声。

所有人的目光,或惊愕、或茫然、或探究,齐刷刷地聚焦在我和顾云舟身上。

顾云舟执箸的手僵在半空,显然也意识到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有多么不合时宜。

但他终究是顾云舟,不过瞬息之间,便已恢复常态,面不改色地又夹了一筷子菜放入我哥哥碗中,再夹一筷给沈砚辞,语气自然得仿佛刚才只是顺手关照席间年纪较小的几人:“苏兄,沈兄,也请多用些。”

苏恒受宠若惊,连忙道谢。沈砚辞温和一笑,道了声谢,眼神却平静无波,看不出情绪。

安宁郡主反应极快,立刻笑着打圆场:“让诸位见笑了,云舟在家中照顾弟妹惯了,出门在外也不知收敛,唐突了苏小姐。”说着,在桌下不着痕迹地拧了顾云舟一把。

顾云舟面不改色,仿佛毫无知觉。

这场小小的风波,总算在众人的心照不宣中揭过。

宴席散后,各自归家。

我看着顾云舟被仆从簇拥着走入隔壁宅邸的高大背影,心中五味杂陈。前世夫妻,今生却恍如陌路。我该以何种身份、何种心态去面对他?想了半晌,终究心乱如麻,索性不再去想,吹熄灯烛,上榻歇息。

第七章 夜半私语

不知睡了多久,迷迷糊糊中,我听到窗外传来极轻、极有规律的“叩、叩”声。

起初以为是家中养的狸奴又在调皮挠窗,不甚在意。可那声音持续不断,带着一种人为的刻意。

我睡眼惺忪地起身,披上外衫,走到窗边,想看看究竟。

“谁?”我压低声音问道。

窗外静了一瞬,随即,一个刻意压低的、熟悉至极的嗓音响起:“是我,顾云舟。”

我心头一跳,犹豫片刻,还是轻轻打开了窗户。

一道黑影敏捷地翻身而入,带着夜间的凉意。不等我惊呼出声,他已迅速抬手,温热的手掌轻轻捂住了我的嘴。

“别怕,是我。”他又重复了一遍,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
我定了定神,点了点头,示意他放开。

顾云舟松开手,反身将窗户关好,然后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,与我在桌前相对坐下。

黑暗中,彼此的气息清晰可闻,一时竟相顾无言。

沉默在室内蔓延,带着几分尴尬和难以言喻的暧昧。

最终还是他先开了口,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自然的歉意:“扰你清梦了。”

不知为何,这句生疏的客套话,让我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失落。我垂下眼睑,语气略显僵硬:“无碍。世子深夜来访,有何要事?”

顾云舟微微侧过头,似乎有些难以启齿,半晌才道:“也……没什么大事。只是……白日在天香楼,你为何对苏兄说,不认识我?”

原来他听到了。我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委屈,别开脸,语气也冷了几分:“那日在青鹤山药庐,世子不也装作不识得我么?”

自从猜到药庐中的人是他,我便忍不住反复回想当时情景。我在正厅备受刁难、苦苦哀求,他就在一墙之隔的次间,或许还听到了我的狼狈。可他却始终未曾露面。

顾云舟闻言,愣了一下,随即似是明白了什么。他起身走到我面前,屈膝蹲下,仰头望着我,这个姿势让他不得不仰视我,也软化了他身上那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。

“清沅,”他唤我名字,声音轻柔得如同耳语,“你误会了。那日……我并非装作不识,而是当真未曾认出是你。”

他苦笑一下,解释道:“怪医性情古怪,即便我包下所有药材,他也非要我亲自在次间帮他熬满一日药,期间若有一壶火候失当,便前功尽弃。你在正厅说话时,正逢一炉紧要关头的新药将成,我不敢有丝毫分心,加之药炉声响嘈杂,并未听清你说了什么,更不知是你。”

“直到第二日,在药庐遇见苏夫人与苏兄,听他们提及昨日有位苏小姐曾来求医,方知是你。”他目光诚恳地看着我,“若早知是你,我怎会避而不见?”

原来如此。听他解释清楚,我心头的郁结顿时散了大半,反倒为自己先前的小性子感到些许惭愧。

“那怪医……还真是会折磨人。”我低声嘟囔了一句。

顾云舟见我语气软化,唇角微扬,露出一丝笑意。他看了看窗外天色,站起身:“说开便好。夜深了,你早些歇息,我该走了。”

我送他到窗边。他身手利落地翻上窗台,却又在跃出前一刻,忽然回头,俯身凑到我耳边。

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,带来一阵战栗。他压得极低的声音,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,清晰地钻入我耳中:

“还有,清沅,我闯的不是陌生女子的闺阁……”

他顿了顿,一字一句,清晰无比:

“是吾妻的绣房。”

话音未落,他已如一片落叶般悄无声息地翻出窗外,融入夜色,留我一人怔在原地,面红耳赤,心跳如擂鼓。

第八章 书院风波

在沈砚辞的精心调理下,父亲的病情日渐好转,咳嗽减轻,饭食也能正常吞咽了。安宁郡主的旧伤顽疾也有了起色,气色红润了许多。

沈砚辞每日施针、煎药、安排药膳,极为辛劳。这日我见他额间沁出细密汗珠,便命人打了热水,拧了温热的巾帕准备给他送去。

不料苏恒却一把接过:“我来。”

等到沈砚辞煎药时需要帮手,顾云舟便自然而然地站了出来:“沈兄,我来吧。”

沈砚辞婉拒:“煎药需时刻凝神,火候差之毫厘,药效便谬以千里,不敢劳烦世子。”

顾云舟却径直接过药壶,语气平静:“沈兄放心,此前求医时,尊师已亲自教导过在下如何煎药,步骤火候,不敢或忘。”

沈砚辞沉默片刻,终是点了点头:“……如此,也好。”

苏恒在院子里远远瞧见,跑来跟我咬耳朵:“我瞧这两人,都不像是省油的灯。”

我无奈扶额:“哥哥,你多心了。”

他啧啧两声,挥手赶我:“行了行了,前几日不是分了差事给你?快去隔壁陪着郡主锻炼,别在这儿瞎琢磨了。”

因着两位病人都需适当活动筋骨,两家商议后,决定由母亲督促父亲,而陪同郡主练剑的差事,则落到了我头上。

郡主为人自律,无需人多言,我便常带些书去打发时间。这日郡主练剑间歇,走到我身边,拿起我正看的书翻了翻,笑吟吟道:“在用功?”

我点头称是。她兴致勃勃地考校了我几个问题,由浅入深,竟远超书本范围。幸而我两世为人,学识积累远超寻常闺秀,皆能从容应对。

郡主眼中露出毫不掩饰的赞赏:“年纪轻轻,学识如此渊博,可见是下了苦功的。回京后,可愿入白鹿书院进修?”

白鹿书院?那正是我计划所在!那是京城最好的书院,权贵才子云集,也是我将来对上永宁伯府,为复仇铺路的最佳平台。

“回郡主,正有此意。”我坦然道。

郡主笑容更盛:“好!待你回京,我亲自为你写举荐信。”她顿了顿,拿起剑向我招手,“来,文成武就,你既已文成,不如再随我学些剑术防身?”

我惊喜交加,能被郡主亲自教导,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福分!我立刻起身,恭敬行礼:“多谢师父!”

郡主爽朗一笑:“还叫郡主?该改口了!”

“师父!”我从善如流。

时光飞逝,三月后,朝廷召父亲回京升任的圣旨抵达临安,苏府上下喜气洋洋。顾云舟奉郡主之命送来贺礼,接礼时,他借着袖袍遮掩,轻轻捏了捏我的小指。

我瞪他,用气声嗔道:“登徒子。”

他眼底笑意更深。

回京之日,两家结伴同行。我指挥仆从安置行李时,顾云舟一直跟在我身旁。

我心中紧张,低声问他:“你一直跟着我作甚?莫非想与我同乘一车?若不怕我父兄打断你的腿,尽管试试。”

话音未落,苏恒走了过来,一把揽住顾云舟的肩膀,对我笑道:“小妹,东西可都收拾妥当了?”

我点头。

“那好,我与世子、砚辞便先行上车了。”苏恒道。

我一愣:“你们?”

“对啊,”苏恒笑得爽朗,“我们三人一见如故,路上正好切磋学问,同乘一车热闹些。”

顾云舟站在哥哥身后,唇角微勾,眼中带着戏谑的笑意,仿佛在嘲笑我方才的自作多情。

我一时语塞,脸颊微热:“……你们何时这般要好了?”

苏恒扬眉:“男子汉的交情,你们姑娘家不懂!走了!”说着便拉着顾云舟走了。

不一会儿,顾云舟的小厮悄悄给我送来一张纸条,上面笔力遒劲地写着一行字:“若想我,便夜中来。”

看得我耳根发热,提笔回了他三个字:“不准来!”

第九章 尘埃落定

回京后,苏家安顿下来,不久便迎来了白鹿书院的入学考试。

考试那日,我在考场外遇到了沈砚辞。

“考得如何?”他温声问道。

我故作沉吟,随即眉眼一弯,带着几分少女的狡黠与自信:“若我称第二,想必无人敢称第一了。”

沈砚辞闻言,眼底漾开温柔的笑意,如春风化雨:“那沈某,便提前恭贺女娘了。”

放榜那日,我果然高居榜首。书院德高望重的女夫子当堂赞扬了我的文章,令一众同窗侧目。散学时,柳明玥——永宁伯府那位顶替我身份的假千金,脸色铁青地经过我身边,手肘带着怒气狠狠撞了我一下。

“苏清沅,你别太得意!”她压低声音,语气怨毒。

我停下脚步,转身,一把抓住她的手腕,力道之大,让她瞬间变了脸色。

“我为何不能得意?”我逼近一步,声音清冷,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,“凭真才实学得来的名次,自然值得得意。难不成要学某些人,靠着歪门邪道,最终身败名裂?”

“你!”柳明玥气急败坏,却碍于场合不敢发作,只得狠狠甩开我的手,仓皇离去。

我看着她狼狈的背影,心中冷笑。这只是个开始。

课后,我将心中对柳明玥与周景然舞弊的怀疑,以及那本蹊跷的“考前重点”书籍之事,悉数告知了顾云舟。他神色凝重,表示会暗中查探。

几日后的赏花宴上,周景然再次试图接近我,被顾云舟毫不客气地挡回。当众宣告“清沅是我的人”,引得满场哗然。柳明玥见状,更是妒火中烧,出言讥讽,却被我以舞弊之事反唇相讥,噎得她哑口无言,颜面尽失。

安宁郡主亦到场,对我青睐有加,亲自将我引荐给几位有分量的夫人,更是坐实了我与平南王府关系匪浅。柳明玥站在人群中,看着被郡主和顾云舟护在中间的我,眼神中的怨恨几乎要溢出来。

不久,书院舞弊案东窗事发。在郡主和顾云舟暗中推动下,证据确凿,涉事夫子被革职,柳明玥成绩作废,永宁伯府和周家受到申饬,声名扫地。

与此同时,我通过沈砚辞,得到了一些药性温和却难以察觉的秘方。在顾云舟的财力支持下,我们买通了永宁伯府中一个贪财的婆子,将药物下在了那恶毒续弦常年服用的补药之中。

那续弦本就身子虚空,服药后更是精神日渐萎靡,缠绵病榻,不过撑了半年,便在一个冬日里悄无声息地去了。柳明玥接连遭受打击,又失了倚仗,变得疯疯癫癫,最终被永宁伯送入尼姑庵,青灯古佛了此残生。

永宁伯府接连出事,爵位被削,彻底败落,很快便消失在了京城的权贵圈中。

大仇得报,我心中却并无太多快意,唯有尘埃落定的平静。这一世,我终于护住了苏家。父亲身体康健,官声愈隆;哥哥学业有成,前途光明;母亲笑容常驻,再无愁容。

转眼春日,桃花灼灼。我与顾云舟的婚礼,在平南王府和苏家的共同操办下,盛大举行。

凤冠霞帔,十里红妆。顾云舟骑着骏马,亲自来迎。

喜堂之上,红烛高燃。他握着我的手,透过垂落的珠帘,深深望进我的眼底,声音低沉而坚定,带着永恒的承诺:

“清沅,此生,我定护你周全,永不相负。”

我嫣然一笑,眼中泪光闪烁,是喜悦,是释然,亦是新生的期盼。

“我信你。”

礼成,掌声四起。

窗外,春光正好,桃花烂漫。所有的阴霾都已过去,属于苏清沅的全新人生,正缓缓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