光棍,寡妇村
发布时间:2025-10-18 13:49 浏览量:5
老槐树的影子,拖得比记忆还长。几缕炊烟升起,又散开,像日子,留不住。村头那口老井,水面上漂着些落叶,晃晃悠悠的,映着天光,也映着些模糊的人影。
这便是光棍、寡妇的村落了。
光棍们的屋,总有些静。墙上挂着旧二胡,弦已蒙尘。偶尔有人拉起,那声音,像秋雨落在枯叶上,不成调,只是沙沙地响。他们爱聚在磨盘旁,抽着旱烟。烟雾缭绕中,眼神是飘向远方的。不知是谁,低声哼起年轻时的歌谣,才半句,便断了。只剩烟锅里的火星,一明,一暗。
这使我想起古书里的阮籍,他独自驾车,行到无路处,也是这般恸哭而返。人生的穷途,原不止在山水之间,更在炊烟起处,在黄昏来时。
寡妇们的日子,是另一种质地。
她们的手,总是闲不下来的。不是在补衣裳,便是在纳鞋底。针脚密密的,像是要把什么也缝进去似的。王婶的窗前,总晒着些红辣椒,一串串的,像凝固的火苗。她说,辣些好,辣些,日子才有味。可夜深时,那窗里的灯,总熄得最晚。
她们说话的声音很轻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聚在一起时,多是沉默。手里做着活计,眼却望着村外那条蜿蜒的路。路的那头,是山;山的那头,还是山。目光便这么淡下去,淡成天际的一抹微云。
忽然懂了苏轼那句词的沉,“相顾无言,惟有泪千行”。原来最深的痛楚,是连声音也没有的,都化作了日常里的一个转身,一声叹息。
村里的戏台,早已荒了。
台角的荒草,长到了齐腰高。只有正月里,才有人上去扫一扫灰。光棍老李,年轻时是唱武生的,如今偶尔兴起,会在台下空地里,比划两下。水袖是没了,只凭空里一甩,一收,架势还在。围观的人,不多,也都老了。掌声是稀疏的,像秋雨,落在败荷上。
这戏,是唱给谁听呢?或许,只是唱给从前的自己罢。台上的帝王将相,才子佳人,终究是散了。剩下一片空荡荡的台,和台下,一群看懂了戏文的人。
村后的山坡,是他们常去的地方。
那里埋着先人,也埋着许多未说出口的话。清明、冬至,纸钱烧起,青烟袅袅。光棍老刘,给他早逝的父母磕过头,总要在旁边一座无名的坟前,也呆呆地站一会儿。没人知道那里埋着谁,或许,也并没埋着谁。
寡妇张嫂,来给亡夫上坟。她不哭,也不说话,只细细地拔去坟头的草,再培些新土。末了,用手轻轻拍拍坟冢,像许多年前,拍着晚归的丈夫肩上的尘土。那动作里,有一种过了许多年月才有的温柔与平静。
夕阳西下时,人影便都散了。山坡上静下来,只余风过松林的呜呜声,如埙,低沉而苍凉。
夜来了。
村里的灯,一盏,一盏,熄了。月光便漫上来,像一层薄薄的霜,覆在屋顶、院落、和那寂寂的街道上。这月光,照着空了的竹椅,照着未收的簸箕,也照着无数个安安静静的梦。
这光景,虽有些寂寥,却也自有一种圆满。如同秋日收割后的田野,空旷,却饱含着经历风雨、孕育过稼穑的踏实。他们的人生,或许缺了一角,但正因如此,才更懂得如何去珍惜那剩余的全部。
天,快要亮了。东边山脊上,透出些微光。村子里,最先响起的,仍是那熟悉的扫地声,“沙——沙——”,不紧不慢,如同这村落的心跳。
这日子,还要这么过下去。带着些许凉意,也带着掌心的一点暖。光棍与寡妇的村落,在晨曦中,又一次醒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