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完)我是侯府嫡女,在江南多年,回到侯府后,庶女向我炫耀
发布时间:2025-10-21 12:45 浏览量:7
他们都说我是镇北侯府最可怜的嫡女。
离京十二年,归来已成“老姑娘”。
庶妹靠“才华”名动京城,未婚夫婿当众弃我如敝履。
我成了全京城的笑柄。
庶妹以为抢走了我的良缘。
却不知她抢走的,是悬在头顶的铡刀。
01
我叫沈凌霜,镇北侯府嫡长女。
今日,是我时隔十二年,回到京城沈家的日子。
马车辘辘驶入熟悉的朱雀大街,喧嚣的人声透过车帘传来,带着一种既亲切又陌生的繁华气息。我轻轻掀开车帘一角,看着外面车水马龙,楼阁林立,比之我记忆中的京城,更添了几分奢靡。
“小姐,快到了。”贴身丫鬟青黛低声提醒,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。
我放下车帘,端坐好,理了理身上素净的衣裙。江南十二载,说是养病,实为避祸,亦是一种流放。如今归来,这侯府深宅,不知又是何等光景。
镇北侯府,朱漆大门依旧气派,只是门前的石狮子似乎也沾染了京城的浮华,少了些北地边关的肃杀之气。
门房通报后,我被引着穿过层层回廊,来到正厅。父亲沈巍端坐主位,面容依稀可见当年的英武,但眉宇间添了沉郁,看向我的目光带着几分审视,几分复杂,唯独少了久别重逢的欣喜。
“凌霜回来了。”他声音平稳,听不出什么情绪。
“女儿拜见父亲。”我敛衽行礼,姿态标准得挑不出一丝错处。
“起来吧,一路辛苦。”他虚扶了一下,“这位是你柳姨娘。”
我抬眼看向父亲下首那位妆容精致、衣着华贵的妇人,她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笑容,眼底却是一片冰凉。这就是继母柳氏了。
“凌霜见过姨娘。”我再次行礼。
“快别多礼了,都是一家人。”柳氏上前虚扶着我,手腕上的翡翠镯子晃人眼,“早就听说大小姐在江南将养,如今可大好了?瞧这通身的气派,果然是在江南水乡浸润过的,就是与我们这些北地妇人不同。”
她话里带着刺,看似关切,实则暗指我离群索居,与家中生分。我微微一笑,并不接话,只道:“劳姨娘挂心,已无大碍。”
这时,一个娇柔的声音插了进来:“这就是大姐姐吗?果然如传闻一般,弱质芊芊,我见犹怜呢。”
我转头,看到一个穿着鹅黄绫裙、珠翠环绕的少女走了进来,容貌娇美,眉眼间与柳氏有几分相似,只是那眼神中的打量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优越感,让人不适。这便是我的庶妹,沈雨柔。我离府时,她尚在襁褓。
“柔儿,不可无礼。”柳氏轻斥一声,语气却毫无责怪之意。
沈雨柔撇撇嘴,上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:“雨柔见过大姐姐。”她直起身,目光在我身上扫过,尤其在我不施粉黛的脸和素净的衣裙上停留片刻,笑道:“大姐姐一路风尘仆仆,想必累了。今日府中正为我庆贺,若是吵到大姐姐休息,还望见谅。”
“庆贺?”我适时地流露出些许疑惑。
父亲接过话,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温和:“是啊,前几日的春日宴,柔儿作了一首极好的边塞诗,还对兵事提出了独到见解,连陛下都称赞不已,赐了她‘才女’之名。今日几位交好的府上夫人小姐过来,一同热闹热闹。”
边塞诗?兵事见解?我心中微动。沈雨柔自幼长在京城锦绣堆里,如何能写出真正的边塞诗?又如何懂得兵事?
“原来如此,恭喜妹妹了。”我面色平静,看不出喜怒。
沈雨柔似乎有些失望于我的平静,又道:“大姐姐久居江南,想必于诗词歌赋上颇有造诣,日后还要请大姐姐多多指点呢。”
“妹妹过谦了,我才疏学浅,不敢指教。”我淡淡回应。
父亲看了看我,道:“你刚回来,一路劳顿,先回院子歇息吧。你的院子一直留着,柳姨娘早已派人收拾妥当。晚些时候,再来见见各位夫人。”
“是,父亲。”我顺从地应下。
柳氏笑道:“是啊,大小姐先去歇着。缺什么少什么,只管派人来跟我说。”她唤来一个嬷嬷,“带大小姐去‘霜华院’。”
我跟着嬷嬷退出正厅,身后隐约传来沈雨柔娇嗔的声音:“爹,您看大姐姐,是不是不喜欢我呀……”
青黛在我身边低声道:“小姐,这二小姐和柳姨娘……”
我抬手止住她的话头,目光扫过这既熟悉又陌生的府邸庭院。亭台楼阁,假山流水,无一不精致,却透着一股刻意雕琢的气息,失了武将之家的疏阔。
霜华院位置有些偏僻,但还算清净。院子里种了几株梅树,如今不是花期,显得有些萧索。屋内的陈设简单,却干净整洁,只是透着一股久无人居的清冷。
“小姐,她们也太……”青黛关上门,忍不住气道,“侯爷对您也太过冷淡了些,还有那二小姐,分明是在炫耀!”
我走到窗前,看着窗外略显荒芜的小院,平静地道:“十年未见,生疏是常情。至于炫耀……”我顿了顿,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弧度,“真假虚实,岂是凭她一张嘴说了算的?”
在江南十二年,我并非真的只知静养。外祖家书香门第,藏书颇丰,更有不少隐士大儒往来。我读的不仅是女戒诗词,更有史书策论,兵法韬略。身体弱是真,但脑子,从未停歇过。
沈雨柔那所谓的“才名”,来得蹊跷。
而这京城,这侯府,看似平静的水面下,暗流早已开始涌动。
我既归来,便不会再做那个被遗忘在角落的,真正的“病弱”嫡女。
沈雨柔,你且好好享受着这偷来的荣光。
这京城的风,该换换方向了。
回府半月有余,我深居简出,每日只在霜华院中看书习字,或是打理那几株梅树。父亲来看过我一次,问了些江南风物与身体情况,便无他话。柳姨娘表面功夫做得十足,吃穿用度不曾短缺,却也仅止于此。沈雨柔倒是常来,明为探望,实则每每都要炫耀一番她新得的赏赐,或是哪家公子又赠了诗篇,对我这个“久病初愈”的姐姐,言语间总带着几分施舍般的优越。
“大姐姐整日待在院里,闷也闷坏了。过几日皇家秋狩,不若我向父亲求个情,带你一同去见见世面?”这日,她又带着新得的赤金璎珞圈过来,状似无意地提起。
青黛在一旁气得直瞪眼,我却只是放下手中的书卷,淡淡道:“妹妹好意心领,我身子乏,怕扫了大家的兴致。”
“姐姐何必妄自菲薄?”沈雨柔掩口轻笑,“听闻姐姐在江南也学过几日骑射?虽说比不得我们京中贵女自幼练习,但去凑个热闹也是好的。整日闷着,旁人还以为我们侯府亏待了嫡长女呢。”
她这话,既是挤兑,也是试探。我抬眼,迎上她看似天真,实则锐利的目光,忽而一笑:“既然妹妹盛情,那便去吧。”
沈雨柔似乎没料到我答应得这般爽快,愣了一下,随即笑道:“那便说定了。”
秋狩之日,京郊皇家猎场旌旗招展,人声鼎沸。各家公子贵女皆着劲装,英姿飒爽。我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骑装,未施粉黛,在姹紫嫣红中显得格格不入。沈雨柔则是一身火红,骑着一匹温顺的小白马,顾盼生辉,与相熟的贵女们谈笑风生,引来不少年轻公子的注目。
“看,那就是镇北侯府刚回来的大小姐?”
“瞧着确实弱不禁风,怎的也来猎场?”
“怕是沈二小姐心善,带她出来透透气吧……”
隐约的议论声飘来,青黛面露愤懑,我却恍若未闻。目光扫过全场,帝王銮驾未至,场中多是年轻一辈。父亲远远看了我一眼,微微颔首,便去与同僚寒暄。
围猎开始,号角长鸣。骏马奔腾,箭矢破空,青年才俊们纷纷策马扬鞭,冲入林中,展示着勇武与技艺。沈雨柔亦在几名贵女的簇拥下,慢悠悠地策马入林,姿态优美,与其说是狩猎,不如说是游春。
我本无意参与,只寻了处僻静的高地,远远看着。林中喧嚣阵阵,不时有猎物被抬出。沈雨柔那边似乎射中了一只麂子,引来一片喝彩。
正当我以为今日便要如此虚度时,身侧树林忽传来异响。一股腥风扑面而来,伴随着低沉的咆哮,一道巨大的黄色身影猛地蹿出——竟是一头吊睛白额猛虎!
此地怎会有猛虎?!
“小姐小心!”青黛吓得面无人色。
那猛虎显然是被大队人马惊扰,狂性大发,直直朝我们扑来!我心头一紧,下意识地去摸腰间——空的,入场时并未领取弓弩!眼看虎爪携着腥风已至面前,我甚至能看清它口中森白的利齿!
千钧一发之际!
“咻——!”
一支羽箭如同黑色闪电,破空而来,精准无比地射入猛虎左眼!力道之大,竟让箭簇从另一侧透出少许!
“吼——!”猛虎吃痛,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惨嚎,扑势顿减。
我趁势向后疾退,心跳如鼓。
紧接着,又是连续三箭,分别射中猛虎咽喉与心口要害,箭无虚发,狠准异常!
那庞然大物挣扎了几下,终于轰然倒地,激起一片尘土。
我惊魂未定,抬眼望去。
只见不远处,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子端坐于骏马之上,手持一张铁胎弓,弓弦犹自微颤。他面容冷峻,眉峰如刀,眸光深邃沉静,正淡淡地看着倒地的猛虎,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。阳光透过林隙落在他身上,勾勒出挺拔的身姿,周身散发着一种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。
不是京中任何一位我见过的公子王孙。
“姑娘受惊了。”他开口,声音低沉,没有什么情绪起伏。
“多谢阁下救命之恩。”我定了定神,敛衽一礼。
此时,听到动静的人们纷纷围拢过来,看到地上巨大的虎尸,皆是一片哗然。
“天啊!是猛虎!”
“这位公子好俊的箭法!”
“一箭贯眼,三箭毙命,神乎其技!”
沈雨柔也策马赶来,看到眼前景象,先是震惊,待目光落到那玄衣男子身上时,眼中瞬间爆发出明亮的光彩,她驱马上前,柔声道:“多谢这位公子救我姐姐,不知公子高姓大名?镇北侯府必当重谢。”
玄衣男子却并未看她,目光反而落在我身上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。“举手之劳。”他语气疏离,随即又像是随口一问,“方才听闻林中喧哗,似在传诵沈二小姐的边塞诗作?”
沈雨柔见他主动问起,面上一喜,正要开口。
男子却淡淡道:“‘大漠孤烟直,长河落日圆’。意境开阔,可惜……‘孤烟’为何直?烽火狼烟,遇风则斜,大漠风沙尤甚。此景,想象多于实见了。”
他话语平静,却像一盆冷水,瞬间浇灭了沈雨柔脸上的得意。她僵在原地,脸色一阵红一阵白。
男子不再多言,对我微一颔首,调转马头,径自离去,身影很快消失在林荫深处。
众人面面相觑,议论焦点瞬间从射虎壮举转移到了沈雨柔被质疑的诗作上。
沈雨柔狠狠瞪了我一眼,仿佛这一切都是我的过错。
我却望着那男子消失的方向,心中波澜微起。
此人是谁?箭法超群,言语犀利,一眼便看出沈雨柔诗作的破绽……
他临走前看我的那一眼,又是什么意思?
这趟秋狩,似乎变得有趣起来了。
猎场之事,虽未广泛流传,但在顶尖的圈子裡已悄然泛起涟漪。沈雨柔“才女”之名首次被人当面质疑,虽未动摇根本,却让她憋了一肚子火气,连带着对我这个“导火索”更是横竖看不顺眼。
没过几日,京城最具风雅之名的“兰台诗会”如期而至。主办者是当朝太傅之女,与沈雨柔素来交好,帖子早早便送来了侯府。这一次,沈雨柔铆足了劲要挽回面子,重振声威。
“大姐姐,兰台诗会可是京城顶尖的盛会,你若不去,实在可惜。不若一同前往?”她笑吟吟地邀请,眼底却藏着挑衅。我知她心思,无非是想在我这个“不通文墨”的嫡姐衬托下,更显其才华横溢。
柳姨娘也在旁帮腔:“是啊凌霜,多出去走走,结交些朋友也是好的。”
父亲沉吟片刻,也点了头:“去吧,谨言慎行即可。”
我本无意参与这等附庸风雅的场合,但想到猎场那位神秘的玄衣男子,以及他离去时那句意味深长的话,心中微动。或许,能在那裡找到一些线索。
“好。”我应下。
兰台诗会设在太傅府的后花园,曲水流觞,亭台雅致,与会者皆是京中颇具才名的公子贵女。我依旧是一身淡雅装扮,与周遭争奇斗艳的景象格格不入,独自坐在角落,默默品茶。
沈雨柔则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,她今日特意打扮得清丽脱俗,与几位贵女吟诗作对,笑语嫣然,很快成为场中焦点。
“久闻沈二小姐诗才卓绝,尤其边塞诗更是雄浑大气,不若今日再让我等开开眼界?”一位公子出声提议,立刻引来一片附和。
沈雨柔推辞几句,眼中却满是自信。她轻移莲步,走到场中,略一沉吟,朗声道:“既然如此,小女子便献丑了。此诗名为《从军行》。”
她清了清嗓子,用带着几分悲怆的语调吟诵:
“烽火照西京,心中自不平。
牙璋辞凤阙,铁骑绕龙城。
雪暗凋旗画,风多杂鼓声。
宁为百夫长,胜作一书生!”
诗作一出,满场皆静。
随即,爆发出热烈的喝彩!
“好!好一个‘宁为百夫长,胜作一书生’!豪气干云!”
“沈二小姐果然名不虚传!”
“此诗意境雄阔,气魄非凡,当浮一大白!”
沈雨柔享受着众人的赞美,矜持地微笑着,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我,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。
我也在心中默念了一遍这首诗。平心而论,确是佳作,将书生投笔从戎的慷慨激昂描绘得淋漓尽致。只是……这风格,这气魄,真的出自一个从未踏足边塞、长于深闺的少女之手吗?
就在满堂喝彩,沈雨柔风头无两之际,一个低沉而清晰的声音自园门处响起:
“好诗。可惜,并非沈二小姐独创。”
众人愕然,循声望去。
只见一人身着墨色常服,缓步而入。身姿挺拔,面容冷峻,正是猎场那位玄衣男子!
他怎会在此?太傅府的诗会,门槛极高,他并非京中常见的世家子弟。
沈雨柔脸色骤变,强笑道:“这位公子何出此言?此诗确是小女子有感而发……”
墨衣男子目光平静,直视沈雨柔,语气不带丝毫波澜:“此诗名为《从军行》不假,却非沈二小姐所作。它录于前朝孤本《戍边杂录》残卷之中,作者乃是一位戍边多年的老文书。书中明确记载,此诗是他在目睹一次惨烈守城战后,代一位战死的同袍所作。诗中所言‘百夫长’,并非泛指低级军官,而是特指那位同袍生前军职。”
他顿了顿,环视一圈震惊的众人,继续道:“《戍边杂录》残卷,现存于宫中藏书楼‘观文阁’甲字柒号架,诸位若有疑虑,可自行查证。沈二小姐若说是‘有感而发’,不知是感同身受于那位战死的‘百夫长’,还是……偶然得见这本鲜为人知的残卷?”
一番话,条理清晰,证据确凿,如同惊雷炸响在雅致的园林中。
满场哗然!
“什么?是抄的?”
“《戍边杂录》?从未听说过……”
“宫中藏书楼?他如何得知?”
“若他所言非虚,那沈二小姐她……”
沈雨柔脸色瞬间惨白如纸,身体微微摇晃,指着墨衣男子,嘴唇哆嗦着:“你……你血口喷人!你是什么人?竟敢在此污我清白!”
几位与她交好的贵女也纷纷出言指责。
“空口无凭,休得胡言!”
“沈妹妹才华横溢,岂容你诋毁!”
墨衣男子却丝毫不为所动,只淡淡道:“在下姓墨,一介布衣,偶涉此地。只是见不得前人血泪之作,被他人据为己有,沽名钓誉。”他的目光再次扫过我,这一次,停留的时间稍长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深意。
“墨先生?”主位上的太傅之女站起身,面露惊疑,“您……您就是父亲提过的那位,协助勘校宫中藏书的墨先生?”
墨先生微微颔首。
太傅之女的态度瞬间变得恭敬起来:“原来是墨先生,失敬。”她转向众人,解释道:“墨先生是父亲特意请来的贵客,于古籍鉴定、版本校勘上乃是国手,他的话,定然不虚。”
此言一出,等于坐实了墨先生话语的分量。
场中气氛顿时变得极为尴尬。方才还在大力吹捧的人们,此刻皆讪讪不语,看向沈雨柔的目光充满了怀疑、鄙夷,甚至还有几分被欺骗的恼怒。
沈雨柔再也承受不住,哇的一声哭了出来,掩面奔出园去。
诗会不欢而散。
我坐在角落,看着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波,心中并无多少快意,反而疑窦丛生。这位墨先生,出现得太过巧合。他的目标,似乎直指沈雨柔的“才名”。他三番两次看向我,又是为何?
离席时,经过墨先生身边,他低声说了一句,只有我能听见:
“明珠蒙尘,终会发光。沈大小姐,好自为之。”
我脚步未停,心中却是一震。
他……知道什么?
诗会风波如同插上了翅膀,迅速传遍京城。沈雨柔“才女”之名遭受重创,连带着镇北侯府也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。柳姨娘气得病了一场,父亲更是脸色铁青,将沈雨柔禁足院中,严加管教。
府中气氛压抑,我乐得清静,每日只在霜华院中翻阅古籍,或是凭记忆默写一些在江南看过的杂书策论。
然而,树欲静而风不止。
这日清晨,边关六百里加急军报传入京城:北狄大举犯边,连破两城,边关告急!朝堂之上,顿时炸开了锅。
主战主和两派争论不休。主和派认为国库空虚,应遣使和谈,暂缓兵锋。主战派则力主即刻发兵,扬我国威。
然而,派谁挂帅,又成了难题。老将凋零,新将威望不足。有人提议让镇北侯沈巍重掌兵权,但立刻遭到文官集团反对,认为沈家离边多年,恐已生疏,且需避嫌。
争论持续两日,未有定论。边关军报却一封比一封紧急。
被禁足的沈雨柔,似乎又看到了挽回声誉的机会。她不知通过何种途径,竟向父亲递了一份“破敌良策”,声称若能上达天听,必可解边关之围。
父亲将信将疑,但或许是病急乱投医,竟真将那份策论在次日早朝时呈了上去。
据下朝回来的父亲描述,朝堂之上,沈雨柔的“良策”确实引起了不小震动。她提出“火牛阵”与“疑兵之计”结合,描绘得天花乱坠,什么以油浸苇束于牛尾,点燃后驱其冲阵,再以锣鼓旌旗设疑兵分散敌军注意力等等。
“此计虽险,却可出奇制胜!沈二小姐果然聪慧!”有官员赞叹。
就连陛下, initially 也流露出感兴趣的神色。
就在此时,一个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,打破了这短暂的乐观。
“陛下,此计万万不可!”
众人望去,发言者竟是已被特准入朝参与议事的墨先生!他如今身份已明,是陛下为整理勘校古籍而特聘的大家,虽无实职,却因学识渊博颇受敬重。
墨先生出列,言辞犀利:“沈二小姐此计,看似巧妙,实乃纸上谈兵,祸国殃民!”
“其一,火牛阵古虽有之,然成功率极低。牛性温顺,受惊后未必直冲敌阵,更可能四散奔逃,反冲己方阵营,未伤敌,先损己!”
“其二,北狄骑兵来去如风,岂会固守一地等我火牛冲阵?疑兵之计对付固守之敌或有效,对付机动极强的骑兵,无异于隔靴搔痒。”
“其三,边关地势开阔,冬季草枯,一旦火牛失控,极易引发燎原大火,届时风向突变,我军如何自处?”
“其四,此计核心在于‘奇’,然我军新败,士气低落,北狄气势正盛,戒备森严,何‘奇’之有?只怕是自投罗网!”
他每说一条,沈雨柔策论中的漏洞便被赤裸裸地揭开一条。朝堂之上,寂静无声。方才还在称赞的官员,此刻已是冷汗涔涔。
墨先生最后总结,语气沉重:“若依此计,非但不能退敌,恐致边关全线崩溃,生灵涂炭!请陛下明鉴!”
龙椅上的皇帝脸色阴沉下来,将沈雨柔的策论掷于地上:“荒谬!”
父亲跪在殿中,汗透重衣,无地自容。
眼看局势僵住,边关危在旦夕,却无可行之策。父亲想起我在江南时,偶尔与他通信,曾对边事有过些许不同寻常的见解,虽当时觉得是女儿家妄言,但此刻死马当活马医,他硬着头皮,提及嫡长女沈凌霜或许有浅见。
陛下正在焦头烂额之际,闻听此言,虽不抱太大希望,但还是下令,命我即刻将想法写成策论,由父亲呈上。
接到口谕时,我正在院中修剪梅枝。
青黛慌得不行:“小姐,军国大事,您怎能……”
我放下剪刀,净了手,神情平静:“取纸笔来。”
我没有丝毫犹豫。在江南十二年,我研读史书兵策,推演古今战例,并非为了卖弄,而是深知沈家根基在军旅,终有一日,或许用得上。北狄之患,我关注已久。
我提笔蘸墨,略一思忖,便挥毫而就。写的并非什么奇谋诡计,而是扎实的方略:
一、坚壁清野,固守待援。放弃部分难以坚守的外围据点,收缩兵力于几处关键军镇,消耗北狄锐气与粮草。
二、利用地形,断其粮道。北狄劳师远征,补给线长。派出精锐小股部队,袭扰其后勤线路,不必求大战,积小胜为大胜。
三、联络西域,以夷制夷。北狄与西域诸部亦有龃龉,可遣能言善辩之士,携以利诱,使其袭扰北狄后方,分散其兵力。
四、稳扎稳打,逐步反击。待北狄师老兵疲,粮草不济时,再集中优势兵力,伺机反击,收复失地。
策论语言简练,条理清晰,重在务实与可操作性,与沈雨柔那华而不实的“奇计”形成鲜明对比。
父亲将策论呈上后,陛下与几位重臣连夜商议。
次日早朝,陛下当众肯定了此策,认为“老成谋国,切中要害”,虽无奇功,却最为稳妥,可最大程度减少损失,并逐步扭转战局。当即下令,按此方略调整边关部署。
消息传回侯府,柳姨娘和沈雨柔难以置信。她们怎么也想不到,我这个被她们视为“病秧子”、“无用嫡女”的人,竟真的在军国大事上提出了被陛下采纳的方略!
虽然陛下未有实质赏赐,但这份认可,比任何金银珠宝都更沉重。府中下人看我的眼神,悄然多了几分真正的敬畏。
沈雨柔被解了禁足,但她“才女”的光环已彻底黯淡。经过猎场、诗会、朝堂三番两次的打击,她积累的名声几乎荡然无存。听说她在自己院中砸了无数瓷器,咬牙切齿地咒骂:“沈凌霜!还有那个姓墨的!我绝不会放过你们!”
而我,在霜华院中,抚摸着外祖赠我的那张旧琴。
墨先生……他这次,又帮了我?还是,仅仅是为了戳穿沈雨柔?
他一次次出现,一次次搅动风云,他的目的,究竟是什么?
而我,似乎正不可避免地,被卷入这越来越深的漩涡之中。
边关战事按照我所献方略稳步推行,虽无大捷,但局势已渐趋稳定,北狄攻势受挫,不再如之前那般势如破竹。朝野上下,对镇北侯府这位深居简出的嫡长女,开始投以新的目光。
墨先生依旧时常出入宫廷,整理古籍。不知他用了什么法子,竟得了陛下允准,可借阅部分非密级藏书与沈家“交流探讨”,美其名曰“泽被将门”。于是,他便有了正大光明踏入镇北侯府的理由。
他第一次正式来访,是在一个午后。父亲亲自接待,言语间颇为客气。墨先生与父亲谈论了些许兵书战策,话锋一转,便提出想向我请教几个关于《孙子兵法》中“势篇”的疑难之处,说是听闻我在江南曾得高人指点。
父亲虽觉意外,但想到我之前的策论,便也应允,让人唤我去前厅。
我步入厅中,看到墨先生端坐客位,今日他穿着一身青灰色长衫,少了几分猎场时的冷冽,多了几分书卷气,但那双眸子,依旧深邃难测。
“墨先生。”我敛衽行礼。
“沈大小姐。”他起身还礼,态度谦和,“冒昧请见,实因近日研读《孙子兵法》,于‘奇正之变’一处百思难解,听闻大小姐于此道颇有心得,特来请教。”
我心中明了,这不过是个由头。依言坐下,与他探讨起来。他提出的问题确实刁钻,涉及战场虚实、兵力调配,绝非寻常书生所能问出。我谨慎应对,引经据典,结合在江南推演过的战例,一一解答。
他听得很认真,偶尔插言,见解亦是一针见血。我们你来我往,竟不像是初次深入交谈,反倒像是切磋已久的同窗。
父亲起初还在旁作陪,后来见我们谈论的内容愈发精深,他虽为武将,于此等精微处却也不甚了了,加之公务繁忙,便借故离开了。
厅中只剩我与他,以及侍立在不远处的青黛。
墨先生忽然放下茶盏,目光落在我身上,不再是探讨学问时的锐利,而是带着一种复杂的审视与……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。“大小姐可知,那日猎场,我为何能及时出现?”
我抬眸看他:“愿闻其详。”
“我并非偶然路过,”他缓缓道,“我听闻沈二小姐邀你同行,又知她心性,恐她对你不利,故一直留意你的动向。”他顿了顿,“那猛虎出现得蹊跷,我已派人去查,似与某些驯兽之人有关。”
我心下一凛。沈雨柔竟已大胆至此?还是……另有其人?
“多谢先生告知,救命之恩,凌霜铭记。”我郑重道。
“不必言谢。”他目光微转,看向窗外,“只是不愿见璞玉蒙尘,明珠暗投。”他自袖中取出一个卷轴,“此乃前朝兵家孤本《临阵机要》的手抄残卷,于我无用,或对大小姐有所裨益。”
我接过,入手微沉。展开一看,其中记载的皆是精妙的临敌应变之法,虽残缺,却字字珠玑。这份礼,太重了。
“这……”
“借花献佛而已。”他淡淡道,“宫中藏书,抄录副本,陛下是允准的。”
此后,墨先生便时常借探讨之名来访。有时带一本失传的琴谱,说是与我“切磋琴艺”;有时是某位兵法大家的注解,与我辩驳推演。他学识之渊博,见解之独到,令我惊叹。与他交谈,总能获益匪浅,仿佛打开了另一片天地。
我心中戒备渐消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欣赏与……亲近。他在人前依旧冷峻,但与我独处时,言辞虽不热烈,却总能恰到好处地关照我的感受,理解我的想法。那种被懂得、被珍视的感觉,是我回京后从未体会过的。
然而,这般往来,终究引来了嫉恨。
一日,我应八公主之邀入宫赏花,归途中经过御花园的九曲回廊时,脚下忽然一滑,若非及时抓住栏杆,险些跌入冰冷的池水中。低头一看,廊道木板上不知被谁泼了一层极薄的清油,若非我自幼在江南学过些防身的步法,下盘较稳,定然中招。
回到府中,还未坐定,柳姨娘便带着几个婆子气势汹汹地闯入霜华院。
“沈凌霜!你好狠毒的心肠!”柳姨娘指着我的鼻子骂道,“你自己行为不端,与那墨先生往来密切,坏了侯府名声,如今竟还敢对柔儿下毒手!”
我蹙眉:“姨娘何出此言?”
“你还装傻!柔儿今日从外面回来,便腹痛如绞,太医说是中了寒食散之毒!定是你嫉妒她,在她茶点中下了毒!”
我心中冷笑,沈雨柔这陷害的手段,未免太过拙劣。“姨娘可有证据?我今日入宫,方才回府,如何能给妹妹下毒?”
“定是你指使下人做的!来人,给我搜院!”柳姨娘厉声道。
几个婆子应声便要动手。
“住手!”一声冷喝自院外传来。
墨先生竟去而复返,他大步走入院内,面色沉凝如冰。“柳夫人,无凭无据,搜查嫡小姐院落,是何道理?”
柳姨娘见到他,气焰矮了三分,但仍强撑着:“墨先生,此乃侯府家事!沈凌霜涉嫌毒害庶妹,我身为当家主母,自然要查个清楚!”
“毒害?”墨先生冷笑一声,“巧了,今日沈二小姐在‘品芳斋’与人争执,不慎打翻对方食盒,误食了含有寒食散的点心,当时在场多位贵女皆可为证。此事,需要我请八公主殿下,或是品芳斋的东家来当面对质吗?”
柳姨娘脸色瞬间煞白:“你……你胡说!”
“是否胡说,一查便知。”墨先生目光锐利,“倒是柳夫人,不分青红�皂白便要搜嫡女的院子,这又是何居心?莫非是想栽赃陷害?”
他言辞如刀,步步紧逼。柳姨娘被他气势所慑,冷汗直流,支吾着说不出话来。
“再者,”墨先生语气稍缓,却更显分量,“我与沈大小姐,乃是奉陛下之命,探讨学问,交流典籍。柳夫人方才所言‘行为不端’、‘坏了侯府名声’,是在质疑陛下圣意吗?”
这话太重,柳姨娘腿一软,差点跪倒在地,连声道:“不敢,不敢!是妾身失言,失察!”她再不敢逗留,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。
院中恢复清净。
我看着他挺拔的背影,心中暖流涌动。“多谢先生再次解围。”
他转过身,目光落在我身上,带着一丝未尽的后怕与担忧:“你可有受伤?”他指的是廊上滑倒之事。
我摇摇头。
他沉默片刻,低声道:“树欲静而风不止。凌霜,日后务必更加小心。”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名字。
我微微一怔,抬眼看他,正对上他深邃眼眸中那抹清晰的关切与……某种坚定。我的心,不由自主地快跳了几下。
“我明白。”我轻声应道。
经此一事,某些潜藏的情愫,似乎破土而出,变得清晰起来。然而,潜在的危机,也仿佛随之逼近。
墨先生力证我清白之后,他在镇北侯府的出现变得更加频繁,也愈发名正言顺。陛下似乎也乐见其成,偶尔在父亲面前还会调侃两句,说墨大家与沈家千金乃是“珠联璧合”,“学问上的知己”。
流言渐渐在京城传开,都说镇北侯府那位从江南回来的嫡长女,虽沉默寡言,却得了眼高于顶的墨先生青眼,两人志趣相投,怕是好事将近。
沈雨柔被那次“寒食散”事件反噬,安静了许多,但看我的眼神,那淬毒般的嫉恨却与日俱增。她不再明目张胆地挑衅,却像一条潜伏在暗处的毒蛇。
我与墨先生之间,那层窗户纸虽未捅破,但心意已然相通。他会在我抚琴时,静静地在一旁聆听,眸中带着欣赏;我会在他与我探讨兵法时,为他烹上一壶他喜欢的江南春茶。我们谈论古今,畅想天地,偶尔目光交汇,皆能读懂彼此眼中的默契与情愫。
那是我回京后,最为平静而温暖的一段时光。仿佛所有的阴霾都已散去,前路一片光明。
直到那日,一道突如其来的圣旨,打破了所有的平静。
那是一个寻常的清晨,内侍监手持明黄圣旨,昂首踏入镇北侯府正厅。阖府上下跪接圣意。
我跪在父亲身后,心中竟有一丝莫名的、连自己都不愿深想的期待。
内侍尖细的声音响彻厅堂:
“奉天承运,皇帝诏曰:兹闻镇北侯沈巍嫡长女沈凌霜,娴熟大方,温良敦厚,品貌出众,朕闻之甚悦。墨氏子弟,才华横溢,品行端方,乃国之栋梁。今特赐婚于二人,责钦天监择吉日完婚。布告中外,咸使闻之。钦此——”
圣旨念毕,厅中有一瞬间的寂静。
随即,父亲带头叩首:“臣,谢主隆恩!万岁万岁万万岁!”
我随着众人叩首,心中那块悬了许久的石头,仿佛终于落地。指尖微微颤抖,是难以置信,亦是难以言喻的欣喜。他……竟真的求来了圣旨?
接旨,谢恩。府中众人神色各异,父亲是如释重负与欣慰,柳姨娘强颜欢笑,沈雨柔低着头,看不清表情,但紧握的双拳指节泛白。
圣旨下达,如同在滚油中滴入冷水,京城瞬间沸腾。安平郡主(陛下在定婚旨时,顺便给了我一个郡主的封号)与墨先生,才子佳人,天作之合,成为一时美谈。所有曾经的质疑、嘲笑,似乎都在这道圣旨面前烟消云散。
我安心待在霜华院中待嫁,钦天监选定的吉日在三个月后。墨先生依旧来访,但多了些避嫌,多是与父亲交谈,偶尔与我见面,也必有他人在场。但每次目光交汇,他眼中那份沉稳的暖意,都让我觉得无比安心。
然而,命运的转折,总是来得如此猝不及防。
就在婚期前半月,一次寻常的朝会之上,风云突变。
后来据多方流传出来的消息拼凑,那日朝会,原本在商议漕运之事,墨先生亦在列。突然,他出列跪倒,言辞恳切,却石破天惊!
他竟当众悔婚!
他说,他之前误被沈凌霜表象所惑,以为其温良贤淑,实则不然。他言我“性情孤傲,难以亲近”,“体弱多病,恐非良配”,更隐含我凭借些许才学,沽名钓誉,并非真心与他探讨学问。
满朝文武哗然!
紧接着,他话锋一转,言及与庶女沈雨柔多次接触,发现其天真烂漫,心地纯善,虽曾有行差踏错,但已真心悔改,且对其一片痴心,令他感动。他恳请陛下收回成命,改赐沈雨柔为妻!
龙颜大怒!金銮殿上,陛下厉声斥责他出尔反尔,视圣旨如儿戏!
但墨先生长跪不起,以头触地,泣血陈情(自然是夸张的说法),言称若不能娶沈雨柔,此生再无生趣,情愿辞官归隐,老死山林。
朝堂之上,支持墨先生的几位清流文官竟也出列,隐隐为其说话,暗示强扭的瓜不甜,若强行成就怨偶,反为不美。
陛下盛怒之后,是长久的沉默。最终,或许是顾及墨先生的才华与声望,或许是被那“一片痴情”打动,或许是权衡了朝中势力……总之,陛下竟真的,妥协了。
第二道圣旨下达,如同寒冬腊月里最刺骨的冰水,浇了我一个透心凉。
废我与墨先生婚约,转而赐婚墨先生与沈雨柔!择日完婚!
消息传回镇北侯府时,我正在试穿内务府送来的嫁衣。那鲜艳的红色,刺得我眼睛生疼。
青黛连滚爬爬地冲进来,哭喊着说出这个消息时,我手中的玉梳,“啪”地一声,跌落在地,摔得粉碎。
整个世界,仿佛在那一刻,彻底安静了。
我站在原地,没有哭,没有闹,甚至没有表情。
只是觉得,很冷。
从心脏最深处,蔓延至四肢百骸的冰冷。
前厅传来沈雨柔毫不掩饰的、得意而张扬的笑声,还有柳姨娘假惺惺的劝慰:“柔儿,以后就是墨夫人了,要端庄些……”
父亲来看我,嘴唇翕动,最终只化作一声长叹:“凌霜……是父亲对不住你……”
我看着他,想扯出一个笑容,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受控制。
“父亲言重了。”我的声音,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。
一夜之间,我从人人称羡的准墨夫人,变成了全京城最大的笑柄。
“还以为真有什么才学,原来不过是被人厌弃。”
“墨先生那般人物,岂会真心喜欢一个病秧子?不过是看在侯府面上罢了。”
“嫡女又如何?还不是被庶妹抢了夫婿……”
“听说她性子孤拐,不讨人喜,果然如此。”
流言蜚语,如同无数支淬毒的利箭,从四面八方射来。
我闭门不出,霜华院再次变得门可罗雀。
原来,从云端跌落尘埃,只需要一道圣旨,和那个人的一句话。
墨,先,生。
我默念着这个名字,心口像是被钝器反复捶打,痛得几乎无法呼吸。
为什么?
那些曾经的欣赏、维护、默契、温暖……难道都是假的吗?
还是我沈凌霜,从头到尾,都只是一个可笑的、被利用的棋子?
我在霜华院中,足不出户地待了三天。
三天里,我不言不语,不哭不闹,只是静静地坐着,或是站在窗前,看着那几株在寒风中瑟缩的梅树。
青黛忧心忡忡,生怕我想不开,日夜守着我。
“小姐,您说句话啊,您别吓奴婢……”
“那种背信弃义的小人,不值得您伤心!”
“小姐,咱们回江南去吧,外老太爷定会为您做主的!”
我缓缓转过头,看着青黛哭得红肿的双眼,声音沙哑地开口:“水。”
青黛愣了一下,连忙倒水递给我。
温水滑过喉咙,带来一丝真实的暖意。我闭上眼,再睁开时,眸中所有的痛苦、迷茫、脆弱,已被强行压下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、近乎残酷的清明。
伤心?是的,心很痛,被信任之人背叛、被当众羞辱的痛,刻骨铭心。
但,仅仅是伤心就够了么?
就这样认输?就这样背负着笑柄和污名,灰溜溜地逃回江南?
不。
我沈凌霜,不是在深宫里战战兢兢熬过十年的那个小女孩了,也不是回京后那个试图收敛锋芒、以求安稳的弱质女流。
我是镇北侯嫡女,是在江南暗中积蓄了十二年力量的沈凌霜!
墨熙,沈雨柔,柳氏……还有那背后可能存在的、我所不知道的黑手。
你们联手将我推入深渊,难道指望我就此沉沦?
我站起身,走到妆台前,看着镜中那个脸色苍白、眼神却异常明亮的自己。
“青黛,梳妆。”
“小姐?”青黛不明所以。
“梳一个利落点的发髻。”我语气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我们,该出门走走了。”
梳洗完毕,我换上一身简单的青色衣裙,未施粉黛,却自有一股凛然之气。我带着青黛,径直出了霜华院,走向府外。
一路上,遇到的仆从皆面露惊异,低头避让,不敢与我对视。那些目光里,有同情,有鄙夷,也有好奇。
我刚走到二门处,便遇到了显然是闻讯赶来的柳姨娘和沈雨柔。
沈雨柔穿着一身崭新的桃红衣裙,珠翠环绕,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与讥讽:“哟,这不是我们差点就成了墨夫人的姐姐吗?怎么,终于舍得出来了?我还以为你要在房里躲一辈子呢!”
柳姨娘假意呵斥:“柔儿,怎么跟你姐姐说话呢!”又转向我,皮笑肉不笑,“凌霜啊,你想开点,这姻缘天注定,强求不来的。墨先生与柔儿是两情相悦,你……”
我打断她的话,目光直接落在沈雨柔身上,语气平淡无波:“妹妹真是好手段。只是不知,一个能用出‘寒食散’陷害嫡姐,又能让定下婚约的男子在朝堂之上反口悔婚、转而求娶你的人,这份‘两情相悦’,究竟能维持多久?”
沈雨柔脸色一变:“你胡说什么!”
“我是否胡说,你心里清楚。”我向前一步,逼近她,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股冰冷的压力,“沈雨柔,你以为你赢了?抢来的东西,终究是抢来的。小心……捧得越高,摔得越惨。”
我的目光锐利如刀,仿佛能穿透她精心打扮的皮囊,直刺她内心的虚怯。
沈雨柔被我看得下意识后退一步,色厉内荏地喊道:“你……你少在这里危言耸听!墨熙哥哥是真心喜欢我的!你不过是嫉妒!”
“嫉妒?”我轻轻笑了一下,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,“或许吧。我嫉妒你……愚蠢而不自知。”
不再理会她们母女二人难看的脸色,我径直越过她们,走出了镇北侯府的大门。
我没有去任何一家贵女府上寻求安慰,也没有去茶楼酒肆听那些关于我的闲言碎语。我去了一家看似普通的笔墨铺子——这是外祖家在京城的暗桩之一。
掌柜的见到我,微微一愣,随即恭敬地将我引入内室。
“我要知道三件事。”我开门见山,没有任何寒暄,“第一,墨熙的真实来历,以及他接触沈雨柔的详细经过,越早越好。第二,柳姨娘在与我母亲去世前后那段时间,所有的动向和接触的人。第三,最近朝中,有哪些势力与墨熙,或者与北狄,有不同寻常的往来。”
掌柜的神色一凛,躬身道:“是,小姐。我们立刻去查。”
离开笔墨铺,我又去了一家书局,买了些寻常的诗集和杂书,仿佛只是出来散心购书。
回到侯府,我依旧深居简出,但不再是消沉,而是蛰伏。
暗中调查需要时间,而我,也需要时间重新武装自己。我开始更勤勉地练习荒废已久的骑射,重新梳理在江南学到的一切,包括那些不为外人所知的、关于用间、谋略的知识。
墨熙的背叛,像一剂猛药,彻底打醒了我。在这京城,乃至整个南岁,温情脉脉的面纱之下,是赤裸裸的利益与算计。想要不被吞噬,就必须变得比他们更强大,更清醒,更狠。
期间,沈雨柔与墨熙的婚事紧锣密鼓地筹备着,侯府张灯结彩,喜气洋洋,与我所在的霜华院的冷清形成鲜明对比。沈雨柔偶尔会“不小心”让下人将一些喜庆之物送到我院前,意图挑衅,我只当清风过耳。
半月后,笔墨铺的掌柜暗中递来了消息。
消息零碎,却触目惊心。
墨熙的来历,果然有疑,虽表面干净,但几处关键经历模糊不清,似是被人刻意掩盖。
他与沈雨柔的接触,远早于猎场之前,甚至可能在我回京之前便有联系!
柳姨娘在母亲病重期间,曾多次秘密接触过一个来自北地的药材商人……
而朝中,几位与墨熙交好的官员,近半年来的奏疏动向,隐隐与边境某些异常情况有所呼应……
一条条线索,如同散落的珠子,在我脑中逐渐串联起来。
一个可怕的猜想,浮现在心头。
墨熙的接近,悔婚,求娶沈雨柔……这一切,恐怕不仅仅是一场负心薄幸的戏码那么简单。
他们的目标,可能从一开始,就不止是我,而是整个镇北侯府,甚至是……南岁的边境安宁!
我坐在窗前,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,眼神冰冷如霜。
墨熙,沈雨柔,若你们当真包藏如此祸心……
那便不只是私怨了。
这场仗,我沈凌霜,奉陪到底!
等着吧,看我如何,将这虚假的繁华,连同你们肮脏的算计,一同撕得粉碎!
婚期愈发临近,侯府上下张灯结彩,喜气几乎要溢出门墙。沈雨柔更是春风得意,仿佛已经将我这个嫡姐彻底踩在脚下。然而,表面的平静下,暗流愈发汹涌。
我手中的线索越来越多,指向也愈发清晰。那个北地药材商人,经查实,与北狄王室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而柳姨娘通过他,在母亲日常服用的补药中,加入了一味极其隐蔽、能缓慢侵蚀心脉的寒性药物!母亲所谓的“积劳成疾,旧伤复发”,根本就是一场精心策划的谋杀!
与此同时,墨熙与朝中几位官员的联络也浮出水面。他们正在暗中推动一项“边贸互市”的议案,看似为了边境安宁,实则条款中暗藏玄机,若施行,无异于将南岁北境门户拱手让与北狄。而墨熙求娶沈雨柔,一方面是为了利用柳姨娘这条线,另一方面,恐怕也是看中了沈雨柔的愚蠢与易于掌控,便于他日后通过侯府女婿的身份,更深入地影响边境军务,甚至……窃取边防情报!
好一个一石二鸟之计!既铲除了知晓某些内情的母亲(我怀疑母亲可能偶然发现了柳姨娘与北狄的勾结),又为北狄南下铺平道路,还能将镇北侯府拖下水!
不能再等了。
就在沈雨柔与墨熙大婚前三日,我换上一身素服,手持一枚令牌,于宫门下钥前,求见陛下。这令牌,是离宫时太后所赐,言明若遇生死攸关或社稷大事,可凭此直禀天听。
御书房内,灯火通明。
我将所有查证到的证据,连同我的推断,条分缕析,一一呈于御前。包括柳姨娘毒害主母的人证物证(那名药材商人已被外祖家的人暗中控制),墨熙身份的可疑之处,他与北狄往来的间接证据,以及那项“边贸互市”议案的致命漏洞。
陛下起初面色凝重,越听越是震怒,到最后,已是面沉如水,眼中杀机毕露。
“好!好一个墨大家!好一个镇北侯府!好一个北狄!”他猛地一拍御案,“朕竟被蒙蔽至此!”
“父皇,儿臣可以作证!”八公主不知何时也来了,她显然也知晓了部分内情,愤然道,“墨熙此人,心思深沉,儿臣早已觉得他不妥!还有那沈雨柔,蠢钝如猪,竟被利用来做此等卖国之事!”
陛下当即下令,秘调禁军,连夜行动。
那一夜,京城注定无眠。
镇北侯府被团团围住,柳姨娘直接从床上被拖起,搜出了她与北狄通信的密件。沈雨柔的闺房也被查抄,找到了墨熙赠予她的、内藏机关的妆匣,其中便有数封涉及边防驻军调动的情报!
而墨熙所在的府邸,却已人去楼空!他显然收到了风声,提前遁走。但在其书房暗格中,搜出了他与北狄王庭往来的密信,以及一份详细的、针对南岁北境的军事渗透计划!其真实身份,乃是北狄潜伏多年的细作首领,化名“墨熙”,凭借其超凡的学识和心机,一步步获取信任,接近权力中心!
天光微亮时,一切尘埃落定。
柳姨娘瘫软在地,面如死灰。沈雨柔穿着未完工的嫁衣,疯疯癫癫,又哭又笑,反复念叨:“墨熙哥哥是爱我的,他会来接我的,我会是墨夫人……”
父亲跪在院中,老泪纵横,羞愧欲死。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,自己宠爱的妾室和女儿,竟险些将家族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!
北狄细作首领墨熙(其真名已被北狄王室抹去)落网(虽本人逃脱,但其组织在南岁的网络被连根拔起),镇北侯府妾室柳氏通敌卖国、毒害主母,庶女沈雨柔愚蠢被利用……一桩桩,一件件,如同惊雷,震动了整个南岁朝野。
原本那些嘲笑我的人,此刻全都闭上了嘴,转而惊叹于我的隐忍与智谋。谁能想到,一个看似被抛弃的嫡女,竟能在无声无息间,揪出如此惊天阴谋,挽救国家于危难!
陛下在金銮殿上,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对我大加褒奖。
“安平郡主沈凌霜,智勇双全,忠贞为国,于社稷危难之际,明察秋毫,揭露奸佞,保全疆土,功在千秋!特赐封为‘镇国公主’,享双倍郡主俸禄,赐公主府邸,可见君不拜,参政议政!”
“镇国公主”!
这是一个前所未有的封号,分量极重,远非寻常公主可比!更是开了女子参政的先例!
“另,追封其母陈氏为一品诰命夫人,以慰在天之灵。”
“镇北侯沈巍,治家不严,识人不明,罚俸三年,闭门思过一月。然念其过往功绩,及育女有功,保留爵位,戴罪立功。”
父亲叩谢皇恩,看向我的目光,充满了复杂的愧疚与骄傲。
我没有去看柳姨娘和沈雨柔的下场,她们自有国法处置。通敌叛国,毒害主母,等待她们的,只会是最严厉的惩处。
我搬进了气派的镇国公主府。府邸规格远超郡主,甚至比许多亲王府邸还要恢弘。每日前来拜见的官员命妇络绎不绝,但我大多推拒,只偶尔见几位真正于国事有见的臣子,与他们探讨政事。
我开始真正参与到朝政之中,起初还有官员质疑女子干政,但当我几次就边防、民生、吏治提出切实可行的方略后,这些声音便渐渐消失了。实力,是打破偏见最好的武器。
我没有沉浸在复仇的快意中,也没有被突如其来的荣耀冲昏头脑。我知道,墨熙虽然败露,但北狄亡我之心不死,边境依旧不稳。而朝堂之上,暗流依旧存在。
时光荏苒,转眼一年过去。
南岁在我的建议下,整顿军备,改革吏治,与西域诸国加强了联系,边境局势大为改观。我的“镇国公主”之名,响彻朝野,甚至传到了北狄。据说,北狄王庭如今最忌惮的南岁人物,除了几位老将,便是我这位公主。
这一日,我轻车简从,来到了京郊别院。这里不似公主府奢华,却依山傍水,清幽雅致。我屏退左右,独自一人坐在院中梅树下烹茶。冬日的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,几株红梅凌寒绽放,暗香浮动。
回想这一年,如同经历了一场大梦。从归家的忐忑,到被庶妹打压,再到与墨熙短暂的“情投意合”,然后是锥心的背叛,最后是绝地反击,赢得无上荣光。如今,我站在了权力的高峰,拥有了曾经难以想象的地位和力量。
“公主,边关急报。”贴身女官呈上一封密信。
我拆开一看,是边境大将的奏报。他们设计重创了北狄一部,并在追击中,发现了墨熙的踪迹!他试图逃回北狄,却被截杀于边境线上,尸骨无存。
看完,我将信纸置于烛火之上,看着它化为灰烬。
心中并无太多波澜。恩怨已了,旧债已偿。他选择了这条路,便应有此结局。
“公主,陛下有意为您挑选驸马,几位世家公子……”女官小心翼翼地试探。
我端起茶杯,轻轻吹开浮沫,微微一笑:“告诉皇兄,他的好意我心领了。只是这世间男子,能与我并肩看这江山者,尚未出现。或许有一天,他会出现;或许,永远不会。”
我抬眼,望向远处苍茫的群山,目光悠远。
“况且,这世间广阔,并非只有儿女情长。边关的风沙,江南的烟雨,西域的驼铃,东海的波涛……我都想去看看。”
我不再是那个需要依靠婚约来证明价值的孟遥,也不是那个会被情爱蒙蔽双眼的沈凌霜。我是镇国公主,手握权柄,心藏丘壑。我的路,我自己来走。
春风再度吹绿了江南岸,也吹动了我的衣袂。
未来如何,谁又可知?
但我知道,无论前路是风雨还是坦途,我都将凭己心,仗剑而行,自在逍遥。
这人间,万里山河,我沈凌霜,来了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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