98年我被学校劝退,我问校长:你知道我爸?校长:你爸算什么人物

发布时间:2025-10-17 21:05  浏览量:6

那年夏天,太阳毒得像后娘的巴掌,扇在人脸上火辣辣地疼。

知了在树上声嘶力竭地叫,好像要把整个夏天的委屈都喊出来。

我站在校长办公室里,感觉自己就是那只被晒蔫了的知了,连叫唤的力气都没了。

办公室里有一股奇怪的味道,是旧书本的霉味、劣质茶叶的涩味,还有常年不散的汗味混在一起,闻着就让人憋闷。

校长姓王,大家都叫他“王阎王”。

他个子不高,但背挺得笔直,像一根钉在椅子里的钢筋。

他戴着一副黑框眼镜,镜片厚得像啤酒瓶底,你永远看不清他镜片后面的眼睛里到底藏着些什么。

他面前的桌子上,整整齐齐地摆着我的“罪证”——一封被揉得皱巴巴的情书,还有一张我把隔壁班那个混混按在地上摩擦的照片。

“说吧,怎么回事?”他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,又冷又硬,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石头。

我梗着脖子,一言不发。

事情很简单。那个混混骚扰我们班一个女生,我看不下去,就动了手。至于那封情书,是那个女生写给我的,被混混抢了过去,当着全班的面念。我才动的手。

可这些,我不想说。说了也没用。在他们眼里,打架就是打架,早恋就是早恋。原因不重要,结果才重要。

王阎王见我不说话,推了推眼镜。

“学校不是你家开的,想怎么样就怎么样。屡教不改,性质恶劣。经过学校研究决定,给予你开除学籍处分。”

开除学籍。

这四个字像四颗钉子,狠狠地钉进了我的耳朵里。

我脑子里嗡的一声,像是有一百只蜜蜂在里面同时振动翅膀。

我不是什么好学生,抽烟、喝酒、逃课,样样都沾过。以前也挨过处分,最严重的一次是记大过,我爸知道了,也只是默默地抽了一晚上的烟。

但开除,这不一样。

这意味着我完了。在这个小县城里,被学校开除,就像是被打上了耻辱的烙印,一辈子都洗不掉。

我突然觉得一股邪火从脚底板噌地一下窜到了天灵盖。

凭什么?

我猛地抬起头,死死地盯着他。

“校长,你认识我爸吗?”

我几乎是咬着牙问出这句话的。

在我有限的认知里,我爸是个很厉害的人。虽然他从来没说过,但我能感觉到。家里总有各种各样的人来拜访,提着大包小包,对着我爸点头哈腰。我爸总是很淡然,泡一壶茶,聊几句不咸不淡的话,就把人打发了。

那些人的车都很好,比王阎王那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气派多了。

我觉得,只要我爸出面,这件事肯定能摆平。

王阎王听到我的话,愣了一下。

他缓缓地摘下眼镜,用一块灰色的绒布慢慢地擦拭着。

没了镜片的遮挡,我第一次看清了他的眼睛。那是一双很浑浊的眼睛,布满了红血丝,眼角的皱纹像干涸的河床。

他看着我,眼神里没有愤怒,也没有鄙夷,而是一种我看不懂的,很复杂的情绪。像是怜悯,又像是失望。

他把眼镜重新戴上,声音比刚才更冷了。

“你爸算哪根葱?”

这句话,像一盆冰水,从头到脚把我浇了个透心凉。

我所有的底气、所有的依仗、所有的幻想,都在这一瞬间,被这句话击得粉碎。

我彻底傻了。

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校长办公室的。

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校门的。

夏天的午后,阳光明晃晃的,刺得人眼睛生疼。我背着那个空荡荡的书包,像个孤魂野鬼一样,在街上游荡。

书包里只剩下一本没写完的作业本和半盒被压扁的香烟。

我走在熟悉的街道上,却觉得一切都变得那么陌生。

路边的商店、行色匆匆的路人、甚至头顶那片被电线分割得支离破碎的天空,都像是在嘲笑我。

看啊,那个就是被学校开除的废物。

我不敢回家。

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我爸。

那个在我心里一直很高大、很无所不能的男人。

现在,有人当着我的面说,他什么都不是。

我心里又怕又乱,更多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屈辱。

我在小县城唯一的一个公园里坐了很久,从下午坐到天黑。

蚊子在我耳边嗡嗡地叫,像是在为我唱一首悲伤的歌。

我把那半盒烟抽完了,最后一根烟的烟屁股烫到了我的手指,我才猛地惊醒。

天已经全黑了,只有几盏昏黄的路灯,在夜色里散发着无力的光。

我该回家了。

伸头是一刀,缩头也是一刀。

我磨磨蹭蹭地往家的方向走,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,软绵绵的,使不上劲。

我们家住在老城区的一条巷子里,是那种很旧的砖瓦房。

离家还有一段距离,我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。

是木头的味道。

是松木被刨开时散发出的清香,还混着一点桐油的气味。

这个味道,是我从小闻到大的。

我爸是个木匠。

一个很厉害的木匠。

我们家所有的家具,都是他亲手打的。那张我睡了十几年的床,夏天睡着特别凉快。那个我用来放书的书柜,严丝合缝,连一只小虫子都爬不进去。

巷子很深,也很安静。我的脚步声在巷子里回荡,显得特别突兀。

我走到家门口,看到院子里的灯亮着。

昏黄的灯光下,我爸赤着上身,只穿了一条短裤,正俯身在一块长长的木料上。

他的后背被汗水浸透了,在灯光下亮晶晶的。肌肉的线条很分明,像山丘一样起伏。

他手里拿着一把刨子,正专注地推着。

“唰——唰——”

刨子划过木头的声音,在寂静的夜里,显得格外清晰。

木屑像雪花一样,从刨子下面飞出来,落在地上,很快就积了薄薄的一层。

我爸的动作很稳,很有节奏,仿佛他不是在干活,而是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。

我站在门口,看着他的背影,突然觉得鼻子一酸。

这就是我爸。

一个普普通通的木匠。

不是什么大人物。

那些来家里拜访的人,或许只是来求他打一套好家具。

那些好车,也和他没有半点关系。

是我自己,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。

我推开院门,门轴发出“吱呀”一声。

我爸的动作停了一下,他没有回头,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:“回来了?”

“嗯。”我低着头,声音小得像蚊子叫。

“吃饭了吗?”

“……没。”

“锅里有饭,自己去盛。”

说完,他又低下头,继续推他的刨子。

“唰——唰——”

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。

他没有问我为什么这么晚回来,也没有问我在学校里发生了什么。

我走进屋里,打开锅盖,饭菜还是温的。

一盘炒青菜,一碗冬瓜汤。

很简单的饭菜,就像我爸这个人一样。

我盛了饭,坐在小桌子旁边,一口一口地往嘴里扒。

我吃得很慢,眼泪一滴一滴地掉进碗里,和米饭混在一起,又咸又涩。

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,只知道当我抬起头的时候,我爸已经站在我面前了。

他手里拿着一块湿毛巾,递给我。

“擦擦脸。”

我接过毛巾,胡乱地在脸上一抹。

他拉过一张凳子,在我对面坐下。

他没有说话,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,抽出一根,点上。

烟雾缭绕,我看不清他的表情。

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坐着,只有他抽烟时发出的轻微的“嘶嘶”声。

一根烟抽完,他把烟头在鞋底上摁灭,然后看着我。

“学校的事,我知道了。”

我的心猛地一沉。

“是王校长打的电话。”

我低着头,不敢看他。

“他说,你问他认不认识我。”

我的脸瞬间烧了起来,像是被人狠狠地打了一巴掌。

我爸顿了顿,又说:“他还说,我算哪根葱。”

我感觉自己的头都快要埋到胸口里去了。

我以为,接下来会是一场暴风骤雨。

我爸的脾气并不好,我小时候淘气,没少挨他的打。

但是,他没有。

他只是很平静地问我:“你觉得呢?”

我愣住了,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
他看着我,一字一句地说:“他说得对。我就是一个木匠,我什么都不是。”

他的声音很轻,却像一把锤子,狠狠地砸在我的心上。

那一晚,我爸跟我说了很多。

他说,他这辈子,最对不起的,就是我。

没能给我一个富裕的家庭,没能让我像别人家的孩子一样,可以抬头挺胸地告诉别人,我爸是干什么的。

他说,他这辈子,最骄傲的,也是我。

因为我是他的儿子。

他说,人活一辈子,活的不是面子,是里子。里子要是坏了,面子再好看,也撑不了多久。

他还说,路是自己走的,摔倒了,就自己爬起来。只要人还在,就没什么过不去的坎。

那天晚上,他没有骂我一句,也没有打我一下。

他只是像一个朋友一样,跟我聊着天。

我从来没有见过那样的我爸。

他的眼神里,没有了平时的严厉,只有一种深深的疲惫和无奈。

我看着他眼角的皱纹,看着他鬓角的白发,突然觉得自己长大了。

从那天起,我好像变了一个人。

我没有再去学校。

我每天跟着我爸,待在他的木匠铺里。

那是一个很小的地方,堆满了各种各样的木料和工具。

空气中永远弥漫着那股熟悉的木头香味。

我开始学着帮他干活。

扫地、递工具、打下手。

我爸对我要求很严,比学校里的老师还要严。

一块木头,要磨到什么程度,一个榫卯,要做到多精准,他都有严格的标准。

我常常干得满头大汗,腰酸背痛,手上也磨出了好几个血泡。

有好几次,我都想放弃。

但是一看到我爸那个沉默的背影,我就把话咽了回去。

我爸很少说话,他总是默默地干着活。

他的手很粗糙,上面布满了老茧和伤疤。

但是那双手,却能化腐朽为神奇。

一块平平无奇的木头,在他手里,经过锯、刨、凿、磨,就能变成一件精美的艺术品。

我看着那些木头,在他手下一点一点地改变模样,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震撼。

我开始明白,我爸说的“里子”是什么意思了。

那就是专注,是坚持,是把一件简单的事情,做到极致。

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,夏天过去了,秋天来了。

院子里的那棵老槐树,叶子黄了,一片一片地往下掉。

我的手上的血泡,变成了厚厚的老茧。

我也慢慢地学会了一些基本的木工活。

我爸开始让我做一些简单的东西,比如小板凳,小木盒。

我做的第一个小板凳,歪歪扭扭的,四条腿都不一样长。

我爸拿起来看了看,什么也没说,直接扔进了柴火堆里。

他说:“做东西,跟做人一样,要方方正正,不能走歪路。”

我心里很难过,但还是咬着牙,重新做了一个。

第二个,比第一个好一点,但还是不行。

第三个,第四个……

直到第七个,我爸才点了点头,说:“还行,能坐。”

我看着那个虽然粗糙但很结实的小板凳,心里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感。

那是我第一次,靠自己的双手,创造出了一样东西。

那年冬天,特别冷。

下了好几场大雪,整个县城都变成了白色。

木匠铺的生意很淡,我爸就带着我,把家里所有的旧家具,都翻新了一遍。

我们把磨损的桌角补好,把松动的椅子腿加固,把褪色的柜子重新刷上桐油。

整个冬天,我们都待在那个小小的木匠铺里,和木头打交道。

屋外是冰天雪地,屋里却很暖和。

生着一个小火炉,炉子上烤着红薯,发出香甜的气味。

我爸偶尔会跟我讲一些他年轻时候的故事。

他说他年轻的时候,也跟我一样,很叛逆,不想当木匠,想出去闯荡。

他去了很多地方,干过很多活,吃了很多苦。

最后,还是回到了这个小县城,继承了他爷爷传下来的手艺。

他说:“人啊,就像一棵树,根在哪里,就长在哪里。外面的世界再好,也不是自己的家。”

我听着他的故事,看着他被火光映红的脸,心里突然有了一个想法。

我想知道,我爸的过去,到底是什么样的。

为什么王校长会说那样的话?

他们之间,到底有什么过节?

这个念头,像一颗种子,在我心里慢慢地发了芽。

过完年,天气暖和了一些。

我开始有意无意地,向街坊邻居打听我爸的事情。

但是,他们知道的,也都是我爸回到县城之后的事情。

他们都说,我爸是个老实本分的木匠,手艺好,人也实在。

至于他年轻时候的事,没人知道。

我有些失望。

直到有一天,一个叫刘叔的人,来我们家找我爸喝酒。

刘叔是我爸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,在城南开一家小杂货铺。

他们俩年轻的时候,关系很好。

那天,他们喝了很多酒。

我爸喝醉了,趴在桌子上,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什么。

刘叔也喝得满脸通红。

我扶我爸回屋睡觉,然后给刘叔倒了一杯热茶。

我鼓起勇气,问刘叔:“刘叔,我爸年轻的时候,是不是……很厉害?”

刘叔端着茶杯,愣了一下,然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“厉害?何止是厉害。”

他的眼神变得很遥远,仿佛陷入了久远的回忆。

“你爸当年,可是我们这十里八乡,最有名的才子。”

才子?

我爸?一个木匠?

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。

刘叔说,我爸年轻的时候,读书特别好,是他们那届唯一一个考上大学的。

而且是全国最好的大学,学的是桥梁工程。

桥梁工程?

这个词对我来说,太陌生了。

刘叔说,我爸上大学的时候,每年都拿奖学金,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。

毕业后,他被分配到了一个很大的设计院,参与了很多国家级的大项目。

二十几岁的年纪,就当上了项目总工程师。

“那个时候,你爸可风光了。每次回老家,县长都要亲自接见。”

刘叔的语气里,充满了羡慕和敬佩。

我听得目瞪口呆。

这跟我认识的那个沉默寡言的木匠,简直是两个人。

“那……后来呢?”我忍不住问。

刘叔的脸色,突然沉了下来。

他喝了一口茶,沉默了很久。

“后来,出事了。”

他说,那是在九十年代初,我爸负责设计建造一座跨江大桥。

那座桥,是当时全国难度最高、跨度最大的桥梁之一。

我爸带着他的团队,没日没夜地干了三年。

眼看着大桥就要合龙了,却突然来了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洪水。

洪水来得又快又猛,冲垮了正在施工的桥墩。

“那天晚上,风雨交加,江水像疯了一样。你爸带着人,在工地上抢险。为了救一个被困在脚手架上的年轻工人,他被一个巨浪卷进了江里。”

刘叔的声音,有些哽咽。

“所有人都以为他活不成了。但是三天后,他在下游三十多公里的地方,被人发现了。他抱着一根木头,在江里漂了三天三夜,居然奇迹般地活了下来。”

我的心,揪得紧紧的。

我仿佛能看到那个漆黑的雨夜,我年轻的父亲,在滔天的洪水中,挣扎求生。

“他活下来了,但是桥塌了。死了好几个人,也包括……那个被他救下来的年轻工人的父亲。”

“事故的责任,总要有人来承担。你爸是总工程师,他首当其冲。”

“上面派了调查组下来,查了很久。最后的结果是,设计方案没有问题,施工质量也没有问题,是天灾。”

“但是,那么大的事故,总要有个说法。你爸……他把所有的责任,都揽到了自己身上。”

“他说,是他勘察不周,没有充分考虑到极端天气的影响。”

“他被撤了职,开除了公职,还背上了一笔巨额的债务。”

“从那以后,他就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了。我们都以为他……想不开了。”

“直到几年后,我才在一个偶然的机会,知道他回了老家,当起了木匠。”

刘叔说完,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

“你爸这个人,太犟了。他心里苦,但他从来不说。”

我坐在那里,一动不动,像一尊石像。

我的脑子里,一片空白。

原来,这就是我爸的过去。

那个被我幻想成大人物的父亲,曾经真的是一个大人物。

只是,他的人生,被一场洪水,彻底改变了。

我突然想起了王校长。

我想起了他那双浑浊的眼睛,和他那句冰冷的话。

“刘叔,那个被我爸救下来的年轻工人……他叫什么?”

刘叔想了想,说:“好像姓王,叫王建国。”

王建国。

我们校长的名字。

那一刻,我什么都明白了。

王校长不是不认识我爸。

他太认识了。

我爸救了他的命,却也间接地导致了他父亲的死亡。

这是一种多么复杂而又沉重的关系。

他说“你爸算哪根葱”,不是在侮辱我爸。

他是在骂我。

骂我这个不争气的儿子,根本不了解自己父亲的伟大,却还想借着他的名头来作威作福。

我的眼泪,再也忍不住了,汹涌而出。

我为我的无知和浅薄,感到羞愧。

我为我父亲所承受的一切,感到心痛。

那天晚上,我一夜没睡。

我看着窗外,从天黑,到天亮。

我想了很多很多。

第二天一早,我做了一个决定。

我找到了我爸,对他说:“爸,我想回去读书。”

我爸正在磨一把凿子,听到我的话,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。

他抬起头,看着我,眼神里有些惊讶。

“想好了?”

“想好了。”我点点头,语气很坚定,“我想考大学,学桥梁工程。”

我爸沉默了。

他看着我,看了很久很久。

他的眼睛里,有什么东西在闪动。

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缓缓地点了点头。

“好。”

只有一个字,却比千言万语,都更有力量。

我重新回到了学校。

不是原来的那所。

我爸托关系,把我送到了县里另一所高中,从高一读起。

我像变了一个人一样。

我不再打架,不再逃课,不再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。

我把所有的心思,都放在了学习上。

我每天第一个到教室,最后一个离开。

我把以前落下的功课,一点一点地补回来。

过程很辛苦,也很枯燥。

有好几次,我都想放弃。

但是一想到我爸,一想到那座被洪水冲垮的大桥,我就又充满了力量。

我想完成我爸没有完成的梦想。

我想亲手建一座,永远不会被冲垮的大桥。

三年后,我参加了高考。

我以全校第一的成绩,考上了我爸当年读的那所大学,学的也是同一个专业。

拿到录取通知书的那天,我爸正在院子里劈柴。

我把通知书递给他。

他接过通知书,看了一眼,手有些发抖。

他没有说话,只是转过身去,继续劈柴。

一下,又一下。

我看到,他的眼泪,滴在了那堆木柴上。

那是我第一次,也是唯一一次,看到我爸哭。

去大学报到的前一天晚上,我爸把我叫到了他的木匠铺。

他从一个很旧的木箱子里,拿出了一个用布包着的东西,递给我。

我打开一看,是一本很厚的笔记本。

笔记本的封面已经泛黄,边角也已经磨损。

我翻开第一页,上面是我爸隽秀的字迹。

《桥梁设计原理》。

整本笔记本,密密麻麻地,全是他当年做的笔记。

有公式,有图纸,有心得。

字里行间,都透露着一个年轻人,对未来的憧憬和热爱。

我爸说:“这些东西,留着也没用了,你拿去吧。或许对你有帮助。”

我捧着那本沉甸甸的笔记本,感觉自己捧着的是我爸整个的青春和梦想。

“爸,”我看着他,认真地说,“等我毕业了,我回来,我们一起,把那座桥,重新建起来。”

我爸愣住了。

他看着我,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欣慰。

他伸出那双粗糙的手,摸了摸我的头。

“傻小子,都过去了。”

“没有过去。”我说,“在你心里,它从来没有过去。”

我爸的眼睛,红了。

大学四年,我过得很充实。

我像一块海绵一样,疯狂地吸收着专业知识。

我爸的那本笔记本,我翻了无数遍,上面的每一个字,我都烂熟于心。

我不仅学习课本上的知识,还利用课余时间,查阅了大量关于那场特大洪水的资料。

我想知道,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。

我发现,那场洪水,确实是百年不遇。

但是,大桥的垮塌,并不仅仅是天灾。

我在一些当年的旧报纸和档案里,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。

大桥的承建商,在施工过程中,偷工减料,使用了一些不合格的钢材。

这件事,当时被我爸发现了。

他向上级部门反映过,但是被压了下来。

因为那个承建商,背景很深。

洪水来了,劣质的钢材,根本承受不住洪水的冲击,导致了桥墩的断裂。

事故发生后,为了掩盖真相,他们把所有的责任,都推到了我爸身上。

而我爸,为了保护他手下的那些年轻工程师,也为了不让更多的人受到牵连,选择了沉默。

他一个人,背负了所有的罪名。

知道真相的那一刻,我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。

我恨那些人的卑鄙无耻,更心疼我爸的委曲求全。

我发誓,我一定要为我爸讨回公道。

一定要让真相,大白于天下。

大学毕业后,我放弃了去大城市工作的机会,回到了我们那个小县城。

我进入了县里的设计院。

我的第一个目标,就是重建那座跨江大桥。

但是,事情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简单。

当年的那件事,在县里是一个禁忌,没有人敢提起。

那个承建商,现在已经成了我们省里有名的企业家,势力更大了。

我提交的重建计划,一次又一次地被驳回。

所有人都劝我,不要再查了,胳D膊拧不过大腿。

我没有放弃。

我一边工作,一边继续搜集证据。

我找到了当年参与建桥的一些老工人,找到了当年的一些知情人。

很多人都害怕,不敢说。

但是我没有放弃,我一次又一次地去拜访他们,跟他们讲道理,晓之以情。

终于,有人被我打动了。

他们偷偷地给了我一些当年的施工记录和材料单。

这些,都是最直接的证据。

就在我准备把这些证据提交上去的时候,我接到了一个意想不到的电话。

是王校长打来的。

他约我见面。

我们在县城的一家小茶馆里见了面。

几年不见,他老了很多,头发全白了。

他看着我,眼神很复杂。

“我知道你在查当年的事。”他说。

我点点头。

“没用的。”他摇摇头,“你斗不过他们的。”

“不试试怎么知道?”我反问。

他沉默了很久,然后从随身带着的包里,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,推到我面前。

“这里面,是你要的东西。”

我愣住了。

我打开牛皮纸袋,里面是一沓厚厚的材料。

有当年的会议记录,有领导的批示,还有……那个承建商行贿的证据。

比我辛辛苦苦搜集到的那些,要完整得多,也致命得多。

“你……”我看着他,说不出话来。

“你爸救了我的命,也毁了我的一生。”王校长缓缓地说,“我爸死在了那场洪水里。这些年,我没有一天不在恨他。我恨他为什么要去救我,为什么不和我爸一起死。”

“但是,我也敬他。他是个真正的英雄。他一个人,扛下了所有。他保护了很多人,也包括我。”

“这些年,我一直在搜集这些证据。我一直在等一个机会。”

“现在,机会来了。”

他看着我,眼神里有一种决绝。

“你长大了,像你爸一样,是个有担当的男人了。这件事,该有个了结了。”

我拿着那个牛皮纸袋,手在不停地颤抖。

我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
我站起来,对着他,深深地鞠了一躬。

“谢谢你,王校长。”

他摆了摆手,说:“不用谢我。去谢你爸吧。”

有了王校长给的证据,事情很快就有了突破。

我把所有的材料,都交给了纪委。

省里派来了调查组,重新调查当年的大桥垮塌事故。

那个承建商,以及当年所有涉案的人员,都被绳之以法。

尘封了二十多年的真相,终于大白于天下。

我爸的名誉,也终于得到了恢复。

县里为我爸举行了一个很隆重的平反大会。

那天,来了很多人。

有当年的同事,有被他保护过的下属,还有很多自发前来的群众。

我爸穿着一身新衣服,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花,坐在主席台上。

他还是那么沉默,只是腰板,挺得比以前更直了。

领导在台上,念着长长的平反决定。

我站在台下,看着我爸的背影,眼泪又一次流了下来。

这一天,我等了太久了。

我爸,也等了太久了。

平反大会结束后,重建大桥的项目,也正式启动了。

我被任命为项目的总工程师。

就像我爸当年一样。

开工的那天,我请我爸来参加奠基仪式。

他站在人群中,看着那片曾经给他带来无尽伤痛的江面,久久没有说话。

我走到他身边,握住他的手。

他的手,还是那么粗糙,那么有力。

“爸,我们回家吧。”

“嗯。”

回家的路上,夕阳把我们的影子,拉得很长很长。

我爸突然问我:“你还恨王校长吗?”

我摇摇头:“不恨了。”

“那就好。”我爸说,“恨一个人,太累了。”

大桥建了三年。

这三年里,我几乎吃住都在工地上。

我把我所有的心血,都倾注在了这座桥上。

我用上了最先进的技术,最坚固的材料。

我不敢有丝毫的懈怠。

因为我知道,我建的不仅仅是一座桥。

更是我爸一生的清白和荣耀。

大桥合龙的那天,天气特别好。

蓝天白云,江面平静得像一面镜子。

我站在桥上,看着两岸的风景,心里充满了感慨。

我爸也来了。

他拄着拐杖,一步一步地,走完了整座大桥。

他走到大桥的中央,停了下来。

他伸出手,轻轻地抚摸着冰冷的栏杆,就像在抚摸自己孩子的脸。

“好,好啊。”他喃喃地说。

我看到,他的眼睛里,闪着泪光。

大桥通车后,被命名为“清源大桥”。

清白之源。

我爸的木匠铺,没有再开。

他年纪大了,身体也不如从前了。

他每天最大的乐趣,就是搬个小板凳,坐在院子里,晒晒太阳,听听收音机。

有时候,他会戴上老花镜,拿出我大学的课本,一看就是一下午。

我知道,他心里,还是放不下那些图纸和公式。

那才是他真正热爱的东西。

我的工作很忙,经常要出差。

但是不管多忙,我每个星期都会回家看他。

我陪他聊天,给他捶背,听他讲那些过去的故事。

他话不多,但我们父子俩,好像有说不完的话。

有一年,我带着他,去了一趟北京。

我带他去了天安门,去了故宫,去了长城。

我还带他去了我当年读大学的校园。

我们走在校园里,看着那些朝气蓬勃的年轻学子,我爸很开心。

他说,他好像又回到了自己的大学时代。

那天晚上,我们住在学校附近的一家小旅馆里。

我爸突然问我:“儿子,你后悔吗?为了我的事,放弃了那么多。”

我摇摇头。

“不后悔。”我说,“爸,你是我这辈子,最大的骄傲。”

我爸笑了。

他笑得很开心,眼角的皱纹,都舒展开了。

那是我见过的,他最帅的样子。

时间过得真快,一转眼,又是好几年过去了。

我爸的身体,一天不如一天。

他开始变得很健忘,有时候连我的名字,都会叫错。

医生说,是老年痴呆。

我把他接到了我身边,请了专门的保姆照顾他。

但是他清醒的时候,总是闹着要回老家的那个小院。

他说,他闻不惯城里的汽车尾气,还是喜欢院子里那股木头的香味。

我拗不过他,只好把他送了回去。

我把工作调回了县里,每天陪着他。

他的记忆,在一点一点地消退。

他忘记了很多事,忘记了很多人。

但是,他始终没有忘记,他是一个桥梁工程师。

他常常一个人,坐在书桌前,拿着笔,在纸上画着各种各样的图纸。

虽然那些线条,已经歪歪扭扭,不成样子。

有一天,我下班回家,看到他正坐在院子里,用一些小木条,搭着一座小小的桥。

他搭得很专注,很认真。

夕阳的余晖,洒在他的身上,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。

我没有去打扰他。

我只是静静地站在他身后,看着他。

那一刻,我突然觉得,我爸从来没有老去。

他还是那个,意气风发的年轻人。

他还是那个,心怀梦想的桥梁工程师。

他的一生,就像一座桥。

经历了风雨,承受了重压,却依然坚韧地,连接着过去和未来。

而我,就是那个,走在桥上的人。

我永远都不会忘记,是这座桥,给了我生命,也给了我方向。

后来,王校长也退休了。

他偶尔会来我们家,和我爸下下棋,聊聊天。

他们俩,谁也不提过去的事。

就像两个普通的老朋友一样。

所有的恩怨,都已经被时间冲淡了。

剩下的,只有相逢一笑的释然。

我常常在想,如果当年,我没有被学校开除,如果王校长没有说那句“你爸算哪根葱”,我现在会是什么样子?

也许,我还是那个,浑浑噩噩的少年。

也许,我永远都不会知道,我有一个那么伟大的父亲。

人生,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。

一次看似毁灭性的打击,却可能成为你重生的契机。

它会让你看清自己,也看清这个世界。

它会让你明白,什么才是真正重要的东西。

现在,我已经是两个孩子的父亲了。

我常常会给他们讲,他们爷爷的故事。

我告诉他们,你们的爷爷,是一个英雄。

他用他的一生,教会了我,什么是责任,什么是担当,什么是永不放弃。

我希望,他们也能像他们的爷爷一样,做一个正直、善良、有骨气的人。

每年清明,我都会带着孩子,去清源大桥上走一走。

我会告诉他们,这座桥,是你们的爷爷,用他一生的清白和荣耀,换来的。

我们要永远记住他。

江水滔滔,奔流不息。

大桥巍然,横跨两岸。

我仿佛又看到了,那个在工地上挥洒汗水的年轻身影。

也仿佛看到了,那个在木匠铺里默默劳作的佝偻背影。

这两个身影,慢慢地,重合在了一起。

那就是我的父亲。

一个普通的木匠。

一个伟大的桥梁工程师。

一个,我永远的英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