蔡澜:职场牛马的“麻醉剂”,旧殖民地的孤独灵魂

发布时间:2025-06-28 18:53  浏览量:4

香港的蔡澜老先生刚刚去世了,享年83岁。其实对于中国今天70后、80后的社会中坚群体来说,香港的流行文化构成了他们精神的重要组成部分。详细地说,长期传统的宣传教育,使得他们的精神底层是家国情怀,中层是传统文化知识,再向上的属于自己个人的狭小精神空间里,充溢着大学时期香港传过来的各式各样流行文化,他们哼的歌、回忆的电影、喜欢的偶像,大多和香港有关。

这个状况,使得他们今天面临着特殊的精神危机,那就是他们当年喜欢的那些明星,今天都在慢慢步入衰老和死亡阶段,一个个曾经耳闻能详的明星,突然就传出了告别人世的消息,这意味着某些精神世界的小坍塌,带来了伤感。但是值得欣幸的是,国家已经实现了高速发展,今天终于可以站在内地经济文化的高地上,可以居高临下地看待香港的一切了。

关注香港的人,难免经常看到蔡澜。蔡澜在网络的走红,是和社交媒体的红火相关的。他的美食、洒脱的人生、出格又有趣的言论,一方面说出了追求精神自由的年轻人的心声,是网民的“嘴替”和“人替”;另一方面又契合了流量生产的底层逻辑,有趣、擦边又带着情感,因此他成为流量世界的常客。

在去世之前的几个月,有媒体采访了他,从其留下的最后影像看,其精气神看起来和以前大相径庭,几乎算是油尽灯枯,令人吃惊。所以网络上有一些提问:为什么蔡澜断崖式衰老?

我觉得这个问题,可能隐藏着蔡澜一个人生的深层密码。一方面是因为他在夫人抢救的时候摔伤了身体,导致了健康程度的直线下降,警示大家70岁以上老人首要是防摔;另一方面,他的断崖式衰老是发生在他的夫人去世之后的,相伴一生的伴侣走了之后,他就此彻底陷入百年孤独,人生已无留恋,至于花费大价钱住酒店、雇8个人服侍自己,不过是自己花自己的辛苦钱,以一场甩开膀子花钱的狂舞仪式来向人间告别而已。

蔡澜和金庸、黄霑、倪匡并称香港“四大才子”,我们会发现他们的文化主题其实都是流行文化,蔡澜不必说了,金庸写的是武侠小说,相当于今天的网络小说;黄霑写的流行音乐;倪匡写的是小说,更多是为影视剧本而写作。我们从他们赖以成名的内容,能够看到,香港的文化,和内地是显著得不同的。你可以说他们肤浅,也可以说没有家国情怀,却需要承认他们击中了人心,因此获得了流传。要知道,大众流传的东西,一定是不能深刻的,一定要击中他们的情感和情绪,才会接受你,如同今天的10万+的文章。

今天蔡澜老先生走了,媒体和人们回忆他,其实是伤感自己的一段过往人生也就此逝去,但是很少有人对于蔡澜进行一些人生的评价。大家只觉得他人生洒脱,精神有趣,正如他的老朋友金庸说的,“人生就是大闹一场,然后悄然离去”,两者高度类似。但是这其实都很难触及到他的灵魂,他的人生本质。

其实我感觉,蔡澜是高度孤独的。在当年的老朋友接连离开之后,他作为孑然留下的高龄老人,不过是扮作“老顽童”,陪着今天网络时代的年轻人玩玩而已,逗逗大家,顺便赚点养老钱。杨澜曾经采访过他,他说自己一直就很焦虑,担心老了没钱花。

这种孤独,也使得他在夫人去世之后,他就彻底成为香港花花世界里的孤家寡人,健康就此大不如前,实质是精神打击大于身体打击。表面的大把花钱,其实不过是希望死在富贵乡里。

有人还会问,他在面对人生终点的时候这样甩开膀子花钱,不免感觉浪费,为什么不做点慈善,帮助贫苦人家呢?其实对于香港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说,做慈善是大老板、大富豪才能做的事情,蔡澜一生只是希望自己能过上有钱人的生活,他从未将自己看做大富豪,因此这方面毫无道德压力。

我们评价蔡澜,需要好好审视一下香港这块土地。在过去经济不发达的时候,我们感觉自己没有底气指指点点的,但是今天,完全可以好好审视一下这个地方了。

香港是个高度资本主义化的地方,职场竞争高度激烈,人们信奉“爱拼才会赢”,街头美食档铺,店家也会做到极致,因为他们的人生信条是“手停口停”,只能不停劳作才能维持生活。所以,勤奋努力,构成了全部港人的价值观。看看那些明星,哪个不是以勤奋努力视作公众形象的标签呢?就是说,高度竞争的文化,停不下来的步伐,使得香港很难沉淀出深厚的文化土壤,人流如水,熙熙攘攘,来来往往,为利奔波,能生存下来的只能是高度的商业化,只能是让人们简单驻足并愿意买单的流行文化。

但是相信香港留给内地人最大的心理阴影,就是仅能容身的劏房、密密麻麻压迫感强烈的高层住宅,以及几乎很难转身的狭小空间,这使得内地最低收入的人们,也无不由此获得幸福感。这属于香港繁华街景的背面,是灯红酒绿的阴影部分。这更多源于,在香港回归之后,由于信任港人治港,治港大权很多落入李嘉诚等本地的大富豪的手里,他们又几乎都是大房地产商,为了确保最大的利益,他们影响港府决策,几乎不再扩大住房土地,以更少的开发土地来确保房价稳步上升。

这就导致香港的普通市民,尤其是年轻人,虽然精神是自由的,但又是逼仄的,因为人生奔波的最高理想,不过是获得一所自己的小房子,即便倾尽人生积累获得一所安放灵魂之所,也只能容得下两个人的身体和爱情。所以香港的年轻人,包括很多名人,常常选择了不婚或者丁克。这是由物质现实所决定的选择,背后是无奈的空间压迫,决定了生活已经难以容纳第三个亲人的肉身。表面看是生活的自由和个体的选择,背后更多是高度竞争的资本社会空间压榨的结果。

再加上,香港只是一个城市社会,不是国家,没有完整的国家机构,没有军队和外交,没有国家需要的一切文化仪式和权力中心,港府更多算是市民服务中心,导致香港的城市文化,以及市民的精神世界,是极其市民化的、个体化的,极其崇尚个人奋斗的,人生目标主要是追求商业成功和财务自由。他们只认同自己是“香港人”,但是放眼世界,仅仅认同自己是属于某个城市的独立人,是绝无仅有的现象。因此,家国情怀,他们是缺乏这样的历史传统和文化感知的,英国对他们而言,更多意味着仁慈的维多利亚女王,和对于香港的制度文化影响。

所以香港最大的文化,就是消费主义的盛行,那么当经济不景气、房子理想越漂越远的时候,年轻人就感到活不下去了,在一些势力的挑拨之下,他们就走上街头抗争。这就是前几年香港的街头故事。需要提醒的是,李嘉诚作为曾经的华人首富,以及香港人曾经的骄傲,他的形象的溃败,首先是在香港本地出现了舆论民意的反转的。市民在强烈的生活压迫下,开始到他的码头和公司进行抗议,由此形象慢慢扭转。李嘉诚在中美竞争之间,经常需要面临艰难的抉择,他在被逼无奈之际,说出的“我只是一个商人”,绝非是权宜之词,实在是他的精神自曝,因为他心目中没有国家,只有个人主义和商业成功,所以关键时刻,他只能以商业为基本出发点,但是这么一来,又会触怒民族立场强烈的网民群体,导致处处碰壁,形象彻底改变。

中央政府强化对于香港的影响,也是从年轻人的痛点开始的,那就是增加土地和住房的供应,未来让年轻人能够以可能的价格住进房子。我们会发现,近年来香港本地居民对于内地游客的反感,表面看是没落贵族和崛起新贵的冲突,深层更多是家和国、职场和社会、个人主义和集体主义的冲突。

那么我们回头再考察蔡澜,就会发现,蔡澜作为生长于斯、生活于斯的香港人,其精神空间必然是围绕自我为中心的,其最高理想必然是追求商业成功的,就是说,并无多少精神信仰和价值支撑,这就难免会导致一旦老无所依,就会陷入高度的孤独和无尽的空虚,人生只能是轰轰烈烈地闹一场,然后悄然离去。他即便去世了,遗嘱也是火化后再告诉世人。

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,内地哪怕是一个贫穷的老人,他的精神世界也是充满了传统文化的故事,以及强烈的家国情感的。即便是生活仅能温饱,但是看到国家强盛,民族崛起,他的内心是充盈昂扬的。我这样说,并不是进行孰优孰劣的对比,但是想说的是,精神世界的充盈,对于每个人,尤其是老人,是极其珍贵的东西,是一种支撑性的珍稀资源。

当然,这样说似乎是一种文化的偏见和信息的“茧房效应”。因为我和众多网民一样,成长于传统文化的氛围里,由此导致我们看别人、看蔡澜,也容易陷入自己的文化视角,导致一种偏见。说不定蔡澜看我们,会觉得我们传统文化负担过重,不如他活得潇洒,这也是大有可能的。这本身就是一种文化的交流和碰撞。

但是蔡澜之所以流行,并成为很多人特别喜欢的网络名人,源于他一举击中了当下高度内卷的职场年轻人的心灵。年轻人对于资本的看法彻底反转了,他们将资本视为剥削者,将自己成为牛马,生活由诗和远方,变成了当下的苟且。房价高高在上,但是温饱也确实已经满足,再奋斗似乎意义不大,因此躺平、肥宅成为一种现象。这个时候,蔡澜经由影视文化发展而来的生活方式,吃吃喝喝、饮食男女,再加一些出格又直击灵魂的言语,就很快成为职场牛马的文化偶像,其实本质上,他的影响力是仅限于职场人士的,他让人们在工作之外,更多看到生活的乐趣,和精神的空间。从这点说,他又的确是职场牛马的“麻醉剂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