(完)重生之秦王妃不伺候了

发布时间:2025-10-06 00:52  浏览量:1

残烛摇曳,映着雕花床榻上那张苍白如纸的脸。

姜妍蜷缩在秦王府偏院的榻上,咳得浑身发颤。窗外寒风呼啸,屋内冷得像冰窖。没有炭火,没有侍女守夜,只有角落里一只将熄的熏炉,飘着若有若无的安神香——还是她自己偷偷买的。

“王爷……今晚……还会来吗?”她哑着嗓子,问守在床边的老嬷嬷。

嬷嬷低头抹泪:“王妃,王爷已三日未踏足偏院了。今日太子设宴,王爷怕是……脱不开身。”

姜妍闭上眼,嘴角扯出一抹苦笑。

脱不开身?

可她记得,上个月她病重时,他曾为了一盘棋局,亲自去东宫与太子对弈整夜。

而如今,她高烧不退,咳血染红了帕子,他却连一眼都不肯看。

“是我……太痴了。”她喃喃。

自幼,她便听闻秦王萧烬,冷峻如霜,权倾朝野。

她是尚书府庶女,身份卑微,却偏偏在一次宫宴上,一眼误终身。

后来皇上赐婚,她欣喜若狂,以为是天赐良缘。

她发誓,要一生敬他、爱他、护他,哪怕卑微如尘,也要做他最温顺的妻。

可换来了什么?

是三年的冷落,是妾室的欺压,是下人的轻蔑,是“秦王不宠王妃”的流言蜚语传遍京城。

她为他学烹调、练书法、研药理,只为博他一眼。

她在他被政敌构陷时,跪在御前为他求情,磕得额头血流。

她在他征战归来时,亲手缝制战袍,一针一线,熬了三月。

可他接过战袍时,只淡淡一句:“本王不缺衣裳。”

她的心,早就碎了。

只是执念如蛊,缠了她整整三年。

“咳咳——”

她猛地咳出一口血,染红了枕畔的素绢。

嬷嬷惊呼:“王妃!老奴这就去请太医!”

“不必了。”姜妍抬手,声音微弱却坚定,“太医……不会来的。王爷……也不会。”

她望着帐顶的金丝绣凤,那曾是她出嫁时最得意的嫁妆,如今却像一场讽刺。

她这一生,如这残烛,将尽了。

意识渐渐模糊时,她听见远处传来丝竹之声,夹杂着女子娇笑。

是新纳的侧妃,在正院设宴,为王爷庆功。

她闭上眼,泪水滑入鬓角。

若能重来……

若能重来,她再也不要爱上秦王萧烬。

她再也不要,把心捧给别人,任人践踏。

若有来生……我定要为自己而活。

一滴泪落,她气息渐弱,手缓缓垂下。

残烛“啪”地一声,熄了。

轰!

一声惊雷,劈开长空。

姜妍猛地睁开眼——

眼前是熟悉的红帐金钩,龙凤喜烛燃得正旺,窗外鞭炮声声,喜乐悠扬。

她怔住。

这是……她的婚房?

她低头,手中攥着一段红绸,凤冠霞帔,妆容未卸。

“王妃,您可算醒了!”丫鬟绿萼匆匆进来,“王爷刚从宫中回来,正往这边走呢!您快整理一下,莫要失了礼数!”

姜妍浑身一震。

她……重生了?

她竟回到了新婚之夜!

皇上赐婚已成,婚书在案,她依旧是秦王妃。

可这一世,她不会再傻了。

门外传来沉稳的脚步声,玄色锦袍的男子步入内室,眉目冷峻如刀削,眸光淡淡扫过她:“还不卸妆就寝?”

是萧烬。

三年冷落她的男人,如今站在她面前,年轻、骄傲、对她的感情毫无察觉。

姜妍缓缓抬头,迎上他的目光,嘴角轻轻一扬,笑意却未达眼底:

“王爷说得是,该就寝了。”

她缓缓起身,却并未走向床榻,而是走到妆台前,摘下凤冠,取下珠钗,动作从容不迫。

“只是,往后这秦王府,我不想再争什么宠、求什么爱了。”她轻声道,像是自语,又像是说给他听,“我姜妍,从今日起,要为自己活一回。”

萧烬眉头微蹙,看着她背影,竟生出一丝陌生感。

这个女人……怎么不一样了?

他未曾想到,这一夜,是他失去她的开始,也是他日后用尽一生去追回她的起点。

窗外,雪落无声。

红烛摇曳,映着两人之间,那道悄然裂开的深渊。

夜深,秦王府正院。

红烛燃尽,喜帐低垂,新婚的余温尚未散去,却已冷如寒潭。

姜妍独自坐在妆台前,铜镜映出她清瘦的侧影。她一缕一缕地拆下发髻,青丝如瀑垂落,像是卸下三年来所有痴念与执妄。她不再是谁的影子,也不再是那个为了一眼一笑便心花怒放的姜尚书家庶女。

她,是重生归来、清醒自持的秦王妃。

“王妃,您……不等王爷吗?”丫鬟绿萼小心翼翼地问,目光瞥向床榻——那本该是新婚之夜最温存的地方。

姜妍抬眸,镜中倒映出她沉静的眼波,像一汪深潭,再无波澜。

“不必。”她声音轻,却坚定,“我倦了,明日还要去佛堂为太后祈福,早些歇下。”

她起身,取过一件素色披风,径直走向内室侧门。

“王妃?”绿萼惊愕,“您不去主榻?”

姜妍脚步未停:“从今日起,我住偏院西厢。传话下去,不必通传王爷。”

绿萼愣在原地,手里的绣鞋跌落在地,发出轻微的响声。

——王妃竟要独居?新婚之夜,便拒夫君于门外?

这若传出去,怕是要惊动整个京城。

可姜妍走得决绝,背影清瘦却挺直,像一株雪中寒梅,不争不抢,却自有风骨。

次日清晨,消息便传到了萧烬耳中。

“王爷,王妃昨夜未留宿正院,去了偏院西厢,还说……往后要独居。”侍从低头禀报,声音发颤。

萧烬正披上玄色外袍,闻言动作一顿,眉峰微蹙。

“她说什么?”

“说……她倦了,要为自己活一回。”

“为自己活?”萧烬冷笑一声,眸光冷冽,“她以为秦王妃的位置,是让她来任性的?”

他大步走向偏院,心中翻涌着一股说不清的怒意——不是为被拒的颜面,而是那种被忽视的、从未有过的失控感。

他萧烬,权倾朝野,连皇帝都要忌惮三分,如今竟被一个女子晾在新婚之夜?

可当他踏入西厢,却见姜妍正坐在窗前,捧着一卷《黄帝内经》,阳光洒在她眉睫上,静谧如画。

她听见脚步声,只抬眸一瞥,便又低下头去,仿佛他不过是个过客。

“王爷来了。”她语气平淡,像在招呼一位寻常宾客。

“你可知你在做什么?”萧烬站在她面前,声音低沉,“新婚之夜拒夫同寝,独居偏院,传出去,我秦王府颜面何存?”

姜妍合上书,抬眸直视他:“王爷在意的,是颜面,还是我?”

她一笑,清浅却锋利:“若王爷只想要个听话的摆设,大可纳个千依百顺的侧妃。我姜妍,从今往后,不伺候了。”

萧烬瞳孔一缩。

她不是在撒娇,不是在赌气。

她是认真的。

他忽然发现,这个女人,他竟有些看不透了。

“你当真不怕我休了你?”他声音冷了几分。

姜妍却笑了,起身行了一礼,不卑不亢:“若王爷真有此意,我姜妍叩谢成全。只是皇上赐婚,休妻需有大过,不知王爷打算以何罪名?”

她步步逼近,语气依旧温柔,却字字如刃:“是‘不敬夫君’?还是‘独居拒宠’?可这些,都不够写休书。”

萧烬盯着她,半晌,忽然低笑出声:“姜妍,你胆子不小。”

“不是胆子大。”她轻声道,“是死过一次的人,不怕了。”

她转身推开窗,窗外一树寒梅正悄然绽放。

“从前我总想着如何讨你欢喜,如何做你心中完美的妻。可现在我才明白——若你眼里没有我,我再完美,也不过是个影子。”

她回眸,目光清澈如水:“从今往后,我不再痴缠,不再讨好。你若来,我以礼相待;你若不来,我亦能自得其乐。”

“这一世,我为自己而活。”

风起,梅落如雪。

萧烬站在原地,望着她清冷的背影,心中竟泛起一丝说不清的空落。

他从未想过,那个曾经为他哭、为他笑、为他卑微到尘埃里的女子,有一天会如此平静地对他说:“我不再需要你了。”

他转身离去,背影依旧挺拔,却少了几分笃定。

而姜妍,望着窗外飞雪,轻轻闭上眼。

这一世,她不再做那个为爱赴死的傻女人。

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,秦王府的梅林已开始凋零,花瓣随风飘落,像一场无声的告别。

姜妍一袭素色襦裙,外披鸦青色织锦披风,独自走在通往正院的长廊上。她不再盛装浓抹,也不再刻意讨好,却因这份清冷自持,添了几分以往不曾有的风韵。

今日是初一,按礼制,新妇需向皇后与太后请安。她早早起身,未梳繁复发髻,只用一支白玉簪固定青丝,素净得近乎寡淡。

“王妃,您这般去,怕是会被说不懂规矩。”绿萼跟在身后,忧心忡忡。

姜妍脚步未停,声音轻却坚定:“规矩是给奴婢定的,我是秦王妃,不是谁的玩物。若他们因我素净便要责难,那便责难吧。”

她早已不是那个为了一句话便惶恐不安的姜妍了。

正院,暖阁内。

皇后端坐主位,身侧是几位王府老嬷嬷与几位受宠的侍妾。见姜妍进来,众人目光齐刷刷扫来,带着审视与轻蔑。

“哟,这不是秦王妃么?”侧妃柳氏轻摇团扇,笑意嫣然,“新婚才几日,便独居偏院,连王爷的面都少见,这是摆王妃的架子,还是存心给秦王难堪?”

姜妍抬眸,神色平静:“侧妃说笑了。我居偏院,是因喜静,且近日研习药理,需静心调息。若王爷不喜,自会责罚,不劳你费心。”

“你!”柳氏脸色一僵。

皇后轻咳一声,端起茶盏:“姜氏,本宫听闻你新婚之夜便独居西厢,连王爷都拒之门外?你可知,这成何体统?秦王乃陛下亲弟,你这般行事,是让皇家颜面何存?”

姜妍上前一步,行礼不卑不亢:“回皇后娘娘,臣妾并未失礼。王爷公务繁忙,臣妾不愿扰他清静。且婚书已定,名分已正,臣妾自会恪守本分,只是——”

她抬眸,目光清亮:“臣妾亦是父母所生,非奴非婢,不必以夜夜承欢来证明忠心。若娘娘以为,王妃之责在于床榻之间,那臣妾……恐难从命。”

满室寂静。

谁也没想到,这个一向温顺的庶女,竟敢在皇后面前如此直言。

皇后脸色沉下:“你这是在顶撞本宫?”

“臣妾不敢。”姜妍缓缓跪下,脊背挺直,“臣妾只是想说,我姜妍虽出身不高,却也有骨气。若娘娘因我独居便要治罪,那请便。只是皇上赐婚,休妻需有大过,不知‘独居’可够写进休书?”

她一字一句,条理清晰,不带情绪,却字字如针,刺得人无从反驳。

皇后怒极反笑:“好一个伶牙俐齿的秦王妃!本宫倒要看看,你这股傲气,能撑几日!”

“谢娘娘成全。”姜妍叩首,起身,转身离去,背影清冷如雪。

出了正院,绿萼吓得手心冒汗:“王妃,您怎能这般对皇后说话?她若记恨,日后可如何是好?”

姜妍望着天边初升的朝阳,轻声道:“怕?我死过一次的人,还怕她记恨?”

她不怕争,也不怕斗。

她只是不再卑微。

而这一切,早已传入萧烬耳中。

书房内,他听着侍从的禀报,指尖轻叩案几,眸色深沉。

“她说……她也有骨气?”

“是,王爷。王妃今日在皇后跟前,句句在理,不卑不亢,连柳侧妃都被驳得无话可说。”

萧烬沉默良久,忽然问:“她近日在做什么?”

“回王爷,王妃每日清晨习字,午后研药,傍晚在梅林散步,还收养了一只流浪的白猫,取名‘雪魄’。她……好像真的不再在意您了。”

“不在意?”萧烬低笑一声,眼中却无笑意,“她若真不在意,为何要穿素衣、独居、拒宠?她是在告诉我——她不需要我了。”

他忽然起身,大步走向偏院。

他倒要看看,这个女人,到底想做什么。

西厢院内,姜妍正坐在梅树下煎药,炉火微红,药香袅袅。她专注地搅动药勺,眉眼宁静,仿佛世间纷扰皆与她无关。

萧烬站在院门口,看着她。

阳光洒在她身上,像一幅静谧的画。

她抬眸,看见他,却未起身,只淡淡道:“王爷来了?”

“你今日在母后跟前,好大的胆子。”他走近,声音低沉。

姜妍低头继续煎药:“若王爷是来兴师问罪的,那请回吧。我无悔。”

“你就不怕我休了你?”

“王爷若真想休我,早该动手了。”她抬眸,目光清亮,“你迟迟未动,说明你不能,也不愿。那我为何要怕?”

萧烬盯着她,忽然觉得胸口闷得发慌。

她变了。

不再是那个会为他一句话落泪的女子。

她活得像一株梅,孤傲、清冷、自成风景。

“你到底想怎样?”他问。

姜妍轻轻吹熄炉火,端起药碗,轻抿一口,才道:

“我不想怎样。我只是想活着——堂堂正正地活着。若王爷容得下,我便做你的秦王妃;若容不下,我便归隐山林,种药养猫,也快活。”

她顿了顿,抬眸看他,唇角微扬:

“但请王爷明白——这一世,我不会再为你哭,不会再为你跪,更不会再为你死。”

风起,梅落如雪。

萧烬站在原地,望着她清冷的眉眼,忽然觉得,有什么东西,正在从指缝中悄然溜走。

而他,第一次,生出了怕失去的念头。

春深,京城迎来了第一场海棠雨。

秦王府的梅林已谢,而城南的靖王府却迎来了最盛的花期。粉白的海棠如云似雾,落英缤纷,仿佛将整个春天都揉进了这一园风光里。

姜妍是被一位小道童请去的。

“姜姑娘,我们王爷说您若得空,可愿来赏一赏这‘千堆雪’?他说,懂药的人,也该懂花。”

她微微一怔。

靖王萧衍,皇室旁支,因幼年染疾,右腿微跛,不涉朝政,却精通医理、音律与丹青,素有“谪仙王爷”之称。世人皆道他淡泊名利,实则冷眼观世,活得比谁都清醒。

她本不想去,可那句“懂药的人,也该懂花”却莫名打动了她。

于是,她去了。

未带丫鬟,未穿华服,只着一袭月白色素裙,发间一支玉簪,宛如初见时的自己。

靖王府的药园里,萧衍正蹲在药圃前,指尖轻触一株紫菀,听见脚步声,回头一笑:“你来了。”

他笑得温润,像春水初融,不带一丝侵略性。

姜妍微微颔首:“冒昧打扰。”

“不打扰。”他起身,拄着竹杖,指向一旁的石桌,“我刚煎好一壶‘雪魄茶’,用的是你那日说的‘九蒸九晒’法,你尝尝?”

姜妍一怔:“你知道‘雪魄’?”

“你收养的那只白猫,名字倒是有趣。”他轻笑,“我也养过一只,叫‘云踪’,后来它走了,说是要去找真正的自由。”

姜妍心头微动。

她忽然觉得,这个人,懂她。

两人对坐,煮茶论药,从《本草纲目》谈到《千金方》,从药性寒温谈到人生悲欢。萧衍谈吐风雅,却无半分矫饰,他不问她的过往,也不提她的处境,只说:“你煎的药,火候极准,心也静。”

姜妍低头一笑:“心静了,药才不苦。”

“可人呢?”他忽然问,“人也静了吗?”

她抬眸,对上他温和的眼:“正在学着静。”

那一日,他们谈至日暮,海棠落满肩头。

她归府时,手中多了一卷《药王手札》——是萧衍亲笔所录,赠她:“愿你医好别人,也医好自己。”

三日后,京城举办春日诗会,地点设在御园曲水流觞。

姜妍本不想去,可尚书府来人传话:“王妃若不去,外人只道秦王府惧内,连妻都管不住。”

她冷笑一声:“好一个‘惧内’,他们倒会扣帽子。”

她去了。

诗会之上,达官显贵齐聚,才子佳人吟诗作对。柳侧妃故意挑衅:“听闻王妃近日与靖王谈药论道,好不风雅,今日何不赋诗一首,让我等开开眼界?”

众人哄笑,皆等着看她出丑。

姜妍却未推辞,起身行礼,缓步至水边,望向满园春色,轻启朱唇:

“春来不语海棠开,风起无声落雪哀。

本是人间清净客,何须争宠入尘埃?”

诗毕,满园寂静。

没有华丽辞藻,没有刻意炫技,却字字如珠,意境清远。更令人震惊的是——她竟以“清净客”自喻,拒世俗于千里之外。

“好诗!”一道清朗声音响起。

众人回头,竟是靖王萧衍。

他拄杖而来,目光温和地看向姜妍:“这首诗,配得上‘雪魄’之名。”

人群骚动。

而此时,萧烬也到了。

他站在园门处,玄衣如墨,眸光深沉,望着姜妍与萧衍并立的身影,心中竟泛起一股从未有过的躁动。

他看见她笑了——不是应付,不是强颜欢笑,而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。

他从未见她对自己如此笑过。

“王爷。”柳侧妃上前,娇声道,“王妃与靖王谈笑风生,倒像是旧识。”

萧烬未语,只大步走向姜妍。

“你来做什么?”姜妍抬眸,语气平静。

“我是你夫君,诗会,我为何不能来?”

“既来了,便听一首诗吧。”她淡淡道,“刚才那首,你听到了?”

“听到了。”他盯着她,“你变了。”

“是。”她直视他,“我终于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。”

她转身,牵起萧衍的袖角,轻声道:“王爷,我与靖王约好,明日去城外药谷采药,就不陪您了。”

说罢,与萧衍并肩而去,背影融入花海,像一幅画,美得让人不敢靠近。

萧烬站在原地,望着她远去的身影,第一次,生出了无力感。

他忽然明白——

他从未真正拥有过她。

而她,正在一点一点,走出他的世界。

春尽夏初,梅雨淅沥,京城的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草木香。

秦王府西厢,姜妍正坐在窗前晾晒新采的药材。紫菀、白芷、当归整齐铺在竹席上,药香混着雨气,沁人心脾。她指尖轻捻,神色专注,仿佛手中不是草药,而是岁月的碎片,正被她一寸寸拾起,重新拼凑成自己想要的模样。

“王妃,靖王派人送来了新制的药囊,还有一封信。”绿萼捧着青布包裹进来,语气里带着掩不住的欣喜。

姜妍接过,打开信笺,字迹清隽如其人:

她唇角微扬,将信折好,放入袖中:“回话,我明日准时到。”

绿萼忍不住道:“王妃,您近来与靖王走得太近了,外头已有风言风语……”

姜妍抬眸,目光清亮:“我与他谈药论道,清清白白,何惧风言?若有人想污我清白,那便让他们说去。我姜妍,早已不是那个任人捏造的庶女了。”

她起身,望向窗外雨幕:“这一世,我要活得光明磊落,不藏不躲。”

而此刻,秦王府书房内,萧烬正盯着一份密报,眉头紧锁。

“王爷,王妃昨日又去了靖王府,与靖王同游药谷,还……共撑一伞。”

“砰!”萧烬一掌拍在案上,茶盏震落,碎成数片。

“她当真如此大胆?”他声音低沉,带着压抑的怒意。

“属下亲眼所见,王妃与靖王谈笑自若,毫无避讳。靖王还亲手为她披上披风……”

萧烬猛地站起,大步走向门外。

他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——是气她的无视?还是气她竟能在另一个男人面前笑得那般自在?

他一路疾行,直奔西厢。

推门而入时,姜妍正低头整理药草,见他进来,只抬眸一瞥,便又低下头去。

“王爷驾到,也不通传一声,倒是稀客。”她语气淡淡,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。

“你今日又去了靖王府?”萧烬声音冷硬。

“是。”她不否认,“我去采药,顺道与靖王论医。王爷若有兴趣,也可同去。”

“你明知我公务繁忙!”

“所以,我从不等你。”她终于抬眸,目光平静如水,“你忙你的天下,我过我的日子。我们各不相干,不是你一直希望的吗?”

萧烬一滞。

他忽然发现,自己竟无言以对。

他以为她会哭,会求,会因他的冷落而崩溃。可她没有。

她活得越来越好,越来越亮,像一颗终于挣脱阴霾的星,独自闪耀。

而他,却开始睡不着了。

当夜,暴雨倾盆。

姜妍正欲歇下,忽听窗外有动静。

她推窗一看,却见萧烬站在雨中,玄衣尽湿,发丝贴在额前,像一尊被遗弃的神像。

“你做什么?”她问。

“我……”他抬头,眸色深沉,“我想见你。”

“见我?”她冷笑,“王爷若想见我,白日不来,偏要深夜冒雨而来,是想演一出深情戏码,好让我回心转意?”

“我不是来演戏的。”他声音沙哑,“我是来问你——你真的,一点都不在意我了吗?”

姜妍望着他,雨声淅沥,她忽然觉得有些累。

“萧烬,”她轻声说,“我曾为你哭过、跪过、死过。可你从未回头看我一眼。如今我活过来了,你却来问我‘在不在意’?”

她摇头,“太迟了。”

“我不信!”他猛然上前一步,“你若真不在意,为何要躲着我?为何要与靖王走得那样近?你是在气我,对不对?”

姜妍笑了,笑中带泪:“你到现在还不明白。我不是在气你,我是真的——放下了。”

她关窗,留下一句轻语:

“雨大,王爷请回吧。我,不再等你了。”

次日,姜妍照例前往药谷。

萧衍早已在谷口等候,见她来,笑道:“昨夜雨大,我怕你不会来了。”

“答应过的事,我从不食言。”她将新制的药囊递给他,“这是‘安神香’,你若夜不能寐,可焚一缕。”

他接过,轻嗅:“有你的气息,很安心。”

两人并肩走入药谷,身影渐远。

而远处山石后,萧烬静静伫立,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,雨水混着某种湿热的液体,从他眼角滑落。

他终于明白——

他不是在失去一个妻子。

他是在失去一个,本该属于他的、独一无二的女子。

而他,第一次,感到了恐惧。

夏去秋来,京城的风开始染上凉意。

姜妍病了。

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,将她困在西厢。她本就体虚,又连日奔波药谷,终是撑不住。昏沉中,她只觉额上时冷时热,耳边似有低语,却听不真切。

“王妃,靖王来了!”绿萼的声音带着惊喜。

姜妍勉强睁开眼,便见萧衍站在床前,眉宇间满是担忧。他已换下常穿的素袍,改穿深青色长衫,外罩玄色披风,发髻用玉簪束起,少了几分闲散,多了几分肃然。

“你……怎么来了?”她声音虚弱。

“我听人说你病了,连夜从城外赶回来。”他坐在床边,伸手探她额头,眉头紧蹙,“烧得厉害,太医呢?”

“已经看过了,说是风寒入体,需静养。”

萧衍摇头:“太医开的药太猛,伤正气。我亲自为你煎一剂‘清和散’,温和却有效。”

他起身欲走,姜妍却忽然抓住他衣袖:“别走……”

声音轻如呢喃,却让萧衍脚步一顿。

他回头,目光柔和:“我不走,药我让下人去煎,我守着你。”

那一夜,他真的守在床前,未合眼。

他为她换帕、喂药、轻声读医书,像照顾一株珍贵的药草,小心翼翼,不敢惊扰。

天微亮时,姜妍终于退烧,沉沉睡去。

萧衍坐在榻边,望着她苍白的脸,指尖轻轻拂开她额前碎发,低语:“你若再病一次,我怕自己……会忍不住把你藏起来。”

而这一切,萧烬全都知道。

他派去的人回禀:“王爷,王妃病重,靖王彻夜未离,亲手侍疾,连药都是他亲自煎的。”

萧烬站在书房,手中捏着一封未曾送出的信——那是他写给姜妍的,写了三天,删了又写,最终只留下一句:

“我错了,你能不能,再给我一次机会?”

可他不敢送。

他怕她看都不看,就扔进火盆。

他更怕,她看了,却依然无动于衷。

“王爷,您已经三日未眠了。”侍从低声劝道,“去歇息吧。”

“歇息?”萧烬苦笑,“她病着,有人守着她,有人为她煎药,有人……彻夜不眠。而我呢?我连靠近她的资格都没有。”

他忽然起身,大步走向西厢。

他要去见她。

他要告诉她,他不是不在乎,他是……太在乎了。

西厢院外,秋叶纷飞。

萧烬站在门口,正要推门,却见萧衍从屋里出来,手中端着药碗,神色疲惫却温柔。

两人对视,空气凝滞。

“秦王。”萧衍淡淡开口,“她刚睡着,别吵她。”

“我只想看她一眼。”萧烬声音沙哑。

“看一眼?”萧衍冷笑,“你若真在意,为何她病了三天,你才来?你若真爱她,为何她哭的时候,你从不曾回头?”

萧烬无言。

“她不需要一个只会后悔的夫君。”萧衍直视他,“她需要的是一个能与她并肩而立的人,而不是一个在失去后才懂得珍惜的王爷。”

“我……可以改。”萧烬低声说。

“改?”萧衍摇头,“她已经等不起了。这一世,她不想再为谁而活。她只想,为自己活一次。”

说罢,他绕过萧烬,缓缓离去。

萧烬站在原地,望着紧闭的房门,终于缓缓跪下。

雨,又开始下了。

他跪在西厢门外,任雨水打湿衣袍,一动不动。

他不知道自己跪了多久,只知天色渐暗,屋内终于有了动静。

绿萼开门,看见他,惊得后退一步:“王爷?您……”

姜妍的声音从里面传来:“是谁?”

“是……秦王。”

屋内沉默片刻,终于响起一句淡淡的话:

“让他走吧,我不想见。”

萧烬闭上眼,雨水顺着脸颊滑落,像泪。

他知道——

她真的,不要他了。

三年,说长不长,说短不短。

可对有些人而言,三年,足以让一个意气风发的王爷,变成一个沉默寡言、两鬓微霜的孤影。

萧烬辞了兵权,卸了朝职,将自己关在城郊的别院里,再未踏入秦王府一步。

他不再穿玄衣,不再佩剑,也不再见客。每日清晨,他亲自碾药、煎药、抄录医书,案头堆满了《本草纲目》《千金方》《药王手札》的批注。他的字,从最初的潦草生硬,变得沉稳有力,像他此刻的心——不再浮躁,不再自负,只剩下沉甸甸的悔与念。

他不再问“她为何不回头”,而是问“我该如何配得上她”。

他终于明白,姜妍要的从来不是权势、不是宠爱,而是一个懂她、敬她、与她并肩而立的人。

而他,曾是那个将她踩进泥里的人。

京城南街,新开了一家“清和医馆”。

馆名取自姜妍最爱的一味药香,也取自她那年诗会所作:“春来不语海棠开……”

医馆不大,却每日门庭若市。姜妍不收穷苦人的诊金,只收一束花,或是一句真心的“谢谢”。她穿素色长裙,发间依旧只簪一支玉簪,眉眼温润,像一泓秋水,映着人间冷暖。

她不再提“秦王”,也不再提“过往”。她只是治病、采药、教徒、著书。她写了一本《女子医心录》,专为那些被病痛与命运折磨的女子而写。

书成那日,萧衍送来一株雪魄草,放在她案上:“你终于,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。”

她笑:“你也一样。”

“不一样。”他轻叹,“我始终在等一个人,而你,已经走出了所有人的影子。”

她未语,只是低头,将那株草夹进书页。

那日,医馆外下着细雨。

姜妍正为一个孩子诊脉,忽听门外一阵骚动。

她抬眸,透过雨帘,看见一个男人跪在医馆门前。

他穿着洗得发白的青衫,两鬓已斑白,背脊却挺得笔直。手中捧着一册泛黄的《药王手札》,封面是他亲手绣的雪魄草纹样。

他不言不语,只是跪着,任雨水打湿全身。

姜妍心头一震。

她认得那册手札——是她当年在靖王府遗失的那一本,里面夹着她亲笔写下的药方与心得。

她走出医馆,撑伞立于他面前。

“你来做什么?”

萧烬缓缓抬头,目光沧桑而清澈。

“我用了三年,读完了你所有爱的书,学会了你所有的药方,走过了你走过的每一条山路。”他声音沙哑,“我终于明白,你煎的不是药,是心。”

他将手札递上:“我把它找回来了。还有……我写的三千页批注,每一笔,都是我想对你说的话。”

姜妍接过,翻开一页,只见密密麻麻的字迹:

她指尖微颤。

萧烬低头:“我知道,我不配。但若你允许,我想用余生,赎这一场罪。不求你回头,只求……能让我远远看着你,为你煎一次药,为你撑一次伞。”

雨声淅沥。

姜妍望着他,这个曾让她死过一次的男人,如今却像个迷途的孩子,跪在雨中,求一个不可能的原谅。

她轻轻合上手札,递还给他。

“萧烬,”她声音温柔,却坚定,“我不恨你了。”

他抬眸,眼中闪过光。

“但我不再爱你了。”

“爱,是会消失的。就像药香,散了,就再也拾不回来了。”

她转身,走入医馆,留下一句轻语:

“你走吧。这一世,我只想做姜妍,不是谁的王妃,不是谁的遗憾,只是我自己。”

门,缓缓合上。

萧烬跪在雨中,久久未动。

终于,他缓缓起身,将手札抱在怀中,转身离去。

背影孤寂,却不再狼狈。

他知道,她不会回头。

可他依然想守着——

守着她活过的痕迹,守着她写过的药方,守着她曾给过他的,那一丝微弱的光。

秋尽冬来,京城飘起了第一场雪。

清和医馆的檐下挂满了红灯笼,映着白雪,像一幅静谧的画卷。医馆内,姜妍正为一群女徒讲授《女子医心录》的第三卷。

“医者,不只是治病,更是治心。”她声音清越,如雪落深谷,“许多女子的病,源于压抑、委屈、不被看见。我们要做的,是让她们知道——她们值得被治愈。”

一名女徒举手:“师父,若有人伤您至深,您还会救她吗?”

姜妍微微一顿,目光望向窗外飞雪,似在回忆什么。

“若她真心悔过,若她值得,我仍会救。”她轻声道,“但救,不等于原谅。救,是医者的本分;原谅,是自己的选择。”

满堂静默。

就在此时,绿萼匆匆进来,神色凝重:“王妃……不,师父,宫里来人了,说秦王病危,太医束手无策,陛下下令,命您入宫诊治。”

堂中一片哗然。

女徒们面面相觑,有人低语:“是那个负了师父的秦王?”

“他不是三年前就辞官隐居了吗?怎么突然病危?”

姜妍神色平静,只轻轻放下手中的书卷。

“我知道了。”

“师父,您要去吗?”绿萼问,语气里带着担忧。

姜妍起身,走到窗前,望着漫天飞雪,良久,才道:“我去。”

不是为了他。

是为了那个曾经在雪夜里为她披衣、却始终未学会珍惜的少年。

是为了那个在药谷雨中跪求一面、却被她拒之门外的孤独身影。

更是为了——她自己。

她不想再被“恨”或“不救”所困。她要以医者的身份,堂堂正正地,走完这一程。

入宫那日,雪下得更大。

秦王府早已不复昔日辉煌,门庭冷落,唯有几个老仆守着空院。

姜妍踏入内室,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面而来。萧烬躺在榻上,面色苍白如纸,呼吸微弱,床边堆满了药方与医书,全是她当年手写的批注。

太医低声禀报:“秦王三年来日夜研药,寒暑不辍,前日冒雪上山采药,受了风寒,又旧疾复发……怕是撑不过今夜。”

姜妍静静听着,没有说话。

她走上前,为他诊脉。

脉象浮而虚,心脉衰弱,是长期心神耗损之象。

她取出银针,手法沉稳,一针一针,稳稳落下。

室内寂静无声。

不知过了多久,萧烬缓缓睁开眼。

他看见了她。

那一刻,他浑浊的眼中,竟泛起一丝光。

“姜妍……”他声音微弱,几乎听不见。

“别说话。”她轻声说,“我为你施针,你只需躺着。”

他却固执地抬手,指尖轻轻触碰她袖口的一角,像触碰一场不敢奢望的梦。

“你来了……”他喃喃,“我梦见你来了……”

她未答,只是继续施针。

针毕,她取出药方,写下几味药:“按方煎药,每日三次,若能醒神,便还有救。”

太医接过,惊愕:“这方子……是‘清心养神汤’,可这药引……竟是雪魄草?”

“是。”姜妍道,“他三年前为我寻来的那株,若还在,便用它。”

老仆颤抖着取出一个锦盒,打开——里面是一株干枯的雪魄草,保存得极好,仿佛被珍藏了多年。

姜妍看着那株草,终于,轻轻叹了口气。

“他不是病在身。”她低声道,“是病在心。”

三日后,萧烬醒了。

他能说话了,也能坐起。

他第一句话是:“她还会来吗?”

老仆摇头:“姜姑娘说,病好之后,不必再见。”

他笑了,笑中带泪:“她终究,还是救了我。”

他望着窗外雪景,忽然道:“传我命令,将秦王府所有田产、铺子,尽数捐给清和医馆,作为女子义诊之用。另,奏请陛下,设立‘女子医署’,准女子行医、考科、授职。”

众人震惊。

“王爷,这……”

“不必多言。”他声音虚弱,却坚定,“我这一生,错了很多事。但最后这一件,我要做对。”

一个月后,朝廷下旨,设立“女子医署”,姜妍被聘为首位“医正”,掌管全国女子医事。

授职那日,她站在宫门前,阳光洒落,她一身素衣,却光芒万丈。

萧衍站在远处,静静望着她,微微一笑,转身离去。

他留下一封信:

姜妍读完,将信折好,放入袖中。

她抬头望天,雪已停,云开月明。

她终于,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模样。

十年。

岁月如河,静静流淌,带走了年少轻狂,也沉淀了悲欢离合。

京城依旧繁华,可许多名字,已渐渐被人遗忘。

秦王萧烬,早已不在朝堂。三年前,他将最后一批田契捐予“女子医署”后,便悄然离京,无人知其去向。

靖王萧衍,远游西域,行医济世,偶有书信传回,字迹洒脱,说他见了雪山佛国,也见了沙漠绿洲,唯独未提归期。

而清和医馆,已发展为“清和堂”,分馆遍布大江南北,专收女子学医,授以医术与尊严。其创始人姜妍,被百姓尊称为“姜医正”,更有人称她为“药谷仙姑”——因她每年春日,必赴药谷采药,为山民义诊。

这一年的春分,药谷山花烂漫,雪魄草在晨雾中悄然绽放,如碎玉缀于青石之间。

一位素衣女子背着药篓,缓步穿行于山径,发间玉簪未改,眉眼却多了一份岁月的从容。她身后跟着两名女徒,一边采药,一边轻声背诵《女子医心录》。

“师父,您每年来药谷,是不是在等一个人?”小徒儿忽然问。

姜妍脚步微顿,抬眸望向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巅,轻声道:“不是等谁。是来见见当年的自己——那个在雨夜里发誓要活下来的姜妍。”

她笑了笑,继续前行。

行至半山亭,忽见亭中立着一人。

青衫布鞋,背影清瘦,正低头碾药。石案上,摆着一排排晒干的草药,其中一株,正是雪魄草。

他似有所感,缓缓抬头。

四目相对。

时光,仿佛在这一刻静止。

姜妍看着他,眼中没有惊,没有怨,只有一抹淡淡的、如风拂面的平静。

萧烬也看着她,眼中是十年未散的温柔,与一丝不敢靠近的怯意。

“你……来了。”他声音低哑,像被山风吹过多年。

“嗯。”她点头,“你,也来了。”

亭中无言,唯有山风穿行,药香浮动。

良久,姜妍走近,看着他案上的药:“你还在研药?”

“习惯了。”他低头,“每日碾药,像是在碾自己的心事。碾碎了,就轻了。”

她轻笑:“你倒学会说禅了。”

他抬眸,眼中微亮:“我这一生,最对的事,是为你碾过药;最错的事,是没早一点明白,你才是那个该被捧在手心的人。”

她不语,只是蹲下,与他一同整理药草。

“听说你把秦王府的藏书都捐给了清和堂?”她问。

“嗯。那些书,本该属于需要的人。”他顿了顿,“我也写了一本《药心录》,记录你教我的一切。若你愿意,可收入清和堂的典籍中。”

“好。”她点头,“但要署名——‘秦烬撰’。”

他一怔,随即苦笑:“我已不是秦王,也不配用那个名号。”

“你配。”她抬眸,目光清澈,“你终于,成了一个真正懂药、懂心的人。这比当王爷,更值得尊敬。”

他眼底泛红,低下头,不敢再看。

午后,山雨忽至。

两人共撑一伞,缓缓下山。

雨中,他低声问:“你……可曾后悔过?”

“后悔什么?”

“后悔遇见我,被我伤害,又被我拖累?”

她停下脚步,望向雨幕中的远山,轻声道:“若没有你,我或许不会那么早明白,女子不必依附任何人而活。若没有你,我或许不会那么坚定地走上这条路。所以,我不后悔遇见你。只是……我们终究不是同路人。”

他点头:“我明白。你走的是光,而我,只能走在影里,默默追随。”

“不。”她转身,认真看他,“你不必追随我。你只需,好好活着,为那些需要你的人煎药、治病、传道。这,便是最好的结局。”

雨停时,他们在山脚分道。

她上马车,前往下一个义诊的村庄。

他站在原地,望着马车远去,直至消失在山道尽头。

他取出怀中一本旧册,封面上写着《药心录》,翻到最后一页,提笔写下:

暮春三月,药谷的海棠又开了。

粉白的花瓣随风飘落,如雪纷飞,落于溪流,落于石径,落于一座简朴的茅屋檐下。屋前,一位老妪坐在竹椅上,银发挽成道髻,身披素色药袍,手中握着一卷未写完的医书。她眉目慈和,眼神清亮,仿佛岁月未曾侵蚀她的灵魂,只是为她镀上了一层温润的光。

她便是姜妍。

如今的她,已不再被称“姜医正”,而是被天下医者尊为“清和先生”。她所著的《清和医集》《女子医心录补遗》早已传遍九州,成为医家必读之典。而她,却在六年前辞去医署之职,回到药谷,建了一座“清和草堂”,收徒授业,采药著书,过着如初般宁静的日子。

“师父,药煎好了。”一名少年端着药碗走来,眉目清秀,鼻梁高挺,额角却有一道淡淡的疤,像是幼时摔过。

姜妍抬眸,接过药碗,轻抿一口,笑道:“火候还差一点,下次记得多煮半柱香时间。”

少年挠头:“可太医署的方子说,文火煎七刻即可……”

“太医署的方子,是给常人用的。”她温和道,“你师姐体寒,需久煎方能入里。医者,不能死守条文,要因人而异。”

少年似懂非懂地点头,忽然道:“师父,山下来了个老人,病得很重,说一定要见您一面,才肯服药。”

姜妍微微一怔:“什么模样?”

“穿着青衫,拄着药锄,说话声音很轻……他说,他带来了‘雪魄草’。”

姜妍的手,轻轻颤了一下。

她放下药碗,缓缓起身,步履虽缓,却坚定。

“带我去。”

山道蜿蜒,暮色四合。

一位老者坐在溪边石上,白发苍苍,背脊微驼,手中握着一株雪魄草,正轻轻摩挲。他身侧,放着一只破旧的药篓,上面刻着两个小字——“清和”。

姜妍远远望见他,脚步顿住。

十年未见,他已老得几乎认不出。可那双眼睛,依旧如当年一般,深邃、沉静,藏着千言万语,却从不轻易出口。

萧烬似有所感,缓缓抬头。

四目相对,没有惊,没有怨,只有岁月沉淀后的安然。

“你来了。”他轻声说,像在说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。

“嗯。”她走过去,在他身旁的石上坐下,“你病了?”

“老了,身子不中用了。”他笑,“可我答应过自己,若有一日能再见你,一定要亲手采一株雪魄草,亲自煎药,亲自送来。”

他从药篓中取出一个小陶罐,打开,递给她:“我煎的,加了蜜,不苦。”

她接过,闻了闻,药香纯正,火候恰到好处。

“你终于,学会煎药了。”她轻声道。

“用了五十年。”他笑,“终于,能为你做一件事,不为赎罪,不为求恕,只为——我想让你喝一口我煎的药。”

她低头,喝了一口。

很甜。

不是药甜,是心甜。

“你住下吧。”她说,“草堂有空房,药圃有空地。若你愿意,可教徒儿们识药、制药。”

他抬眸,眼中泛起微光:“你……不赶我走?”

“你已不是那个会伤人的人了。”她望着他,目光如水,“而我,也不再是那个会怕的人。我们,都老了。老了,就该有个伴。”

他怔住,良久,一滴泪,无声落下。

那一夜,药谷的海棠开得格外盛。

两人坐在屋前,煮茶对饮,谈药理,谈医道,谈这些年走过的山川河流,谈那些救过的人、失去的人。

他问:“你可曾恨过我?”

她摇头:“早就不恨了。恨太重,压不住岁月。”

“那……爱过吗?”

她沉默片刻,轻声道:“爱过。很早很早以前。后来,它变成了遗憾,再后来,变成了理解。现在……它只是‘曾经’。”

他点头,微笑:“够了。能听见你说‘曾经’,已是上天厚待。”

三年后,朝廷下旨,追授“清和先生”为“国医圣手”,并欲迎其入京受封。

姜妍婉拒,只上书一封:

同年秋,萧烬病逝于草堂,临终前,手中仍握着一株雪魄草。

姜妍亲自为他入殓,将他葬于药谷南坡,面朝海棠林。

墓碑无名,只刻二字——“药人”。

又五年,姜妍亦安然离世,享年八十六岁。

她走时,正值海棠盛开,满谷芬芳。

清和草堂的弟子们遵其遗嘱,将她的医书、手札、药方整理成《清和全集》,传之后世。而她与萧烬的故事,也被写成《药谷记》,在民间口口相传。

有人说,每逢春日,药谷深处,总能看见一青衫一素衣的老人,并肩采药,低声谈笑,仿佛从未离开。

也有人说,那不是鬼魂,而是——执念化成了风,遗憾开成了花,爱,以另一种方式,活了下来。